MOMO去了老半天也不回来，顾随安探着头往外看，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
“你知道不知道有多好笑，哈哈哈……什么，我才没有污蔑你的女神，不然给你照片自己看，真的全是可以上营销号那种又傻又囧的……”
顾随安心里狠狠的一揪，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发现正在打电话的女孩子是摄影团队那边的，刚刚打光偏了还挨了摄影师一顿骂。
“我不给你看，这边说了照片不能流出去的。不要吧，我怕你看完滤镜就碎了，哈哈哈……我没逗你啊，真的，我真的在和随安一起拍视频，就是一个公司的推广宣传。当然是游戏啦，你还希望她拍什么？她的身材拍那种片子也不好看吧……我真的不能给你照片，没事，这公司赶得很，海报估计很快就面世了，到时候我再发给你看……”
顾随安捂着耳朵听不下去了，立刻缩回凳子上坐着，身体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电话响起来，她犹豫了几秒才接起来：“喂？”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夜枭又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她的情绪，马上打来电话询问情况。
“我没事，还在拍摄呢，我……”顾随安努力压抑着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平和，然而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我想逃，我真的想逃。”
夜枭沉默了几秒：“我来接你。”
“不是……”顾随安立刻清醒了些，“我想逃但是不能逃，如果我真的逃了，将来一定会怨恨我自己的。你劝劝我，给我个理由让我留下。”
夜枭还是那句话：“我来接你。”
“喂……这算什么？私奔？”顾随安忍不住想骂他，“你听清楚没有，我说了我不能……”
“没有能不能，把它称作私奔也可以。是我非要把你带走的，要恨就恨我。”夜枭答道，“等着，我很快就到。”
夜枭把电话挂了，剩下一个目瞪口呆的顾随安。
顾随安其实一直活得很坚强也很认真，她把所有人都推到安全线以外，害怕他们会发现真实的自己。所有遭遇过的危险和苦难她都习惯性的藏在心里很少对人倾诉，甚至有时候会享受起这种独特的孤独来。光鲜亮丽冷静坚强的假象后面藏着的脆弱和不堪，都会在她带刺的外壳里慢慢消化，然后开出一朵鲜血淋漓的花。
望着重新变黑的屏幕，她仍然没缓过神。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崩塌是从来没出现过的状况，而她竟然对着那个由0和1组成的夜枭抖落出了自己拼命藏起来的脆弱，而夜枭更是做出了极度不理智的决定。
走，去哪里？这里的残局要如何收场？走了之后公司和白柠檬的合约要如何处理？杨静会不会暴跳如雷要求索赔？如果还想继续合作，那得用什么姿态去跟他们道歉？夜枭如果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走了，程绪那边该怎么办？他的家人，他的事业，他的公司，该怎么处理？
这种事情简直疯狂又荒谬，她连想都不敢去想。
然而脑子里却一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快乐的唱着歌，无比期望这场不顾一切的冒险。
是的，在理智之外，真实的自我正在踏着不可思议的舞步飞快的奔向深渊。
到底是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顾随安慢慢的攥紧了手机。
疯就疯吧，逃离这里，我只想逃离这里。
脑子里的声音好像被拉成了一条细线，她分辨出来了，那是她真实的渴望。
“走吧。”逃离一切的冲动在脑海里蔓延成了无边的野火，她立刻转身抓起了自己的外套。
“终于找到了！”MOMO抢先一步跨进来，拽着她的衣领就往外翻，“来来来，我给你贴创可贴。”
顾随安懵了几秒之后推开了她的手：“我不拍了。”
“什么？”MOMO愣住了，“你在开玩笑吗？现在突然说不拍了，你要去哪里？”
顾随安鼓足了勇气：“私奔。”
“私奔？”MOMO的表情越发震惊，“跟谁？”
“夜……程绪。”
“你要跟程绪私奔？”MOMO一秒钟恢复了平静，“你果然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顾随安极力想证明自己的认真，“我们说好了，我们……”
MOMO拽着她直接开始往她伤口上贴创可贴，“启梦那边出了问题，老早就定好了新版本上线的前瞻发布会都推迟了，这会儿整个公司肯定乱成一团，他哪有时间跟你私奔？”
“MO姐，我真的没开玩笑！嘶，疼……”
“疼就对了，现在还不到做梦的时间……哎，怎么连妆都花了？”MOMO安置好了创可贴，飞快地掏出气垫粉扑给她补了补妆，“你跟程绪要玩王子公主私奔的游戏没人拦着，你等他下班再去吧啊。行了，开工！”
顾随安根本来不及再说什么就被MOMO拽出去了，想要逃离的热情就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似的，空落落的憋得难受。
在那一瞬间她真是豁出去了，只觉得旁边的人群拍照也好嘲笑也好，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了，然而这却让她的表现自然了许多，之前手忙脚乱不协调的毛病也好了。
相比之下花花却一反常态变得很不顺利，东张西望的总是走神。
顾随安看着奇怪，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你没有感觉到吗？”花花打了个冷颤，“我们旁边有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顾随安顿时被逗笑了，“大白天的就开始讲灵异故事，我不吃这一套，往回收收。”
“不是，我被挡住好几次了，每当我想……”花花察觉到自己稍微说漏嘴了，赶紧停了下来。
“每当你想坑我的时候就会感觉被打扰了是吗？”顾随安越发觉得好笑了，“有句话叫疑心生暗鬼，还有句话叫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你这是做多了亏心事，自己把自己吓蔫了。”
“不可能，我是真的感觉到有东西拦着我……”花花手刚抬了一半就猛的一颤，“又来了！我的手被挡住了抬不起来！”
“别开玩笑了，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可别演了，我本来就没法跟你竞争，不用再想法子来耍我。”
花花急了，压着嗓子吼了一声：“我说的都是真的！”
顾随安笑道：“好好好，我就当你还有良知才会因为过意不去产生这种错觉，你可别顺杆爬，演得越来越夸张了。”
“我没有骗你！真的……”花花话音才落脚下就滑了一下，亏得顾随安站得近才扶住了她。
“花花你在干什么？随安刚才站不稳，现在你又开始平地摔，别闹了行吗？”摄影师忍不住开始毒舌，“拜托你们俩清醒点，网红也要有职业道。谁的时间不宝贵，非得陪你们玩游戏？”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调整几分钟可以吗？”花花连声道歉，神色越发恐惧，嘴唇都吓得发白。
顾随安觉察出她不是在演戏了，扶着她追问道：“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还是身体不舒服？”
“不……不对！”花花抬头看了她一眼，使劲把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它是冲着你来了，是你带来的！”
“你清醒点好吗，这世界上没有鬼，你别自己吓自己……”
顾随安才说了两句，花花忽然哇的一声吐了，现场立刻乱起来，她的助理赶紧过来扶着她休息去了。剩下的收拾场地的收拾场地，联系医务的联系医务，还有不少人在拍照，顾随安反正是顾不上了，自顾自的走到一边乘凉去了。
MOMO跟着去帮了忙回来，忙不迭的就先给顾随安递了一瓶水。
顾随安接过来喝了一口：“这什么，又甜又咸。”
“葡萄糖盐水，多喝点防中暑。”MOMO自顾自的吐槽，“我都提醒过了，今天气温高，不能拍那么久，一天拍不完干脆拆成两天，他们偏不听，可不就出事了吗？”
顾随安听出门道来了：“花花是中暑了吗？”
“是啊，又犯恶心又说胡话的，心率高得吓人，医生也说是中暑了。”
“哦。”顾随安听说是中暑，刚刚悬着的心反而落了下来，“那今天的拍摄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花花现在这个状态肯定是不能再拍了，他们打算让你自己收个尾就算了。”MOMO继续嘀咕，“做人真的不能太昧良心，欺人太甚了就是老天也不饶你。”
花花不在，顾随安自己收尾反倒顺利了许多，忙了一个多小时之后总算是结束了。
“辛苦了，看这肩膀磨的，创可贴都给蹭掉了。回去你拿酒精消个毒再贴几个新的，别感染了。”MOMO来给顾随安卸妆换衣服，看她一直不停的往外望，不由得奇怪，“你在看什么？”
顾随安脸上难掩的失落：“骗子。”
MOMO诧异的停了手：“我骗你什么了？”
“不是你。”顾随安停了下来，跟着又摇摇头，“我说的是夜……程绪。”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什么私奔呢真是，又不是小孩子了，他就是逗你玩随口说说的。”MOMO无奈道，“你说你也是，以前连一个眼神都不给，这会儿倒挂念起来了。程绪用机器给你洗脑了？”
“你不懂。”顾随安心里越想越来气，索性拨了个电话过去。
一阵电脑开机的声音响起，跟着就是中了病毒无限弹窗和关闭的声音，越听越魔性，那是挺有名的《死机之歌》。顾随安把手机拿开一点，发现音乐不是从手机里传出来，而是从外面来的。
她站起来大步走到休息的帐篷门口，一眼就看见夜枭站在树底下慢悠悠的关手机，那首魔性的《死机之歌》就是从他手机上来的。
MOMO跟出来一看就傻了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夜枭笑起来，老老实实的回答：“来了好久了。”
“胡扯，我一直守在外面，压根就没见你进来！”
MOMO实在想不明白他是怎么溜进来的，可顾随安的怒气却来自于别的地方：“你为什么一直躲着不出来？”
“你表现得很好，我都看见了。”夜枭答道，“你没有必要逃避，而且你也知道自己无法对私奔的后果负责所以感到迷茫和痛苦。”
“你俩在说什么？”MOMO越听越觉得这两个人的对话不正常，“你俩还真要私奔啊？”
顾随安这会儿早就冷静下来了，她知道夜枭实际上是帮了她，也知道不管不顾的离开不过是那一瞬间的冲动，可她就是想计较，就是想找茬。
夜枭忽然走到她面前，伸手牵住了她：“现在走吧。”
“我跟你开玩笑的！我不计较了，我也没生气。”夜枭完全是想起一出是一出，比人的思维还要跳脱还要难以预测，顾随安没想到他忽然来这一出，立刻焦躁的想甩开他的手，“哎，这都要收工了！我还没换完衣服，也没跟杨副总他们道别……”
MOMO怕他俩脑子发热做傻事，直接横在门口拦着：“就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等会儿整出什么大新闻来……”
夜枭凑在顾随安耳边说了一句：“跑。”
顾随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整个人被他牵着像是飞起来似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这里很偏僻，本来就不是什么外景场地，而是用做真人CS的赛场，本来就在树林边上，草场林地都有。杨静选在这里图的就是很多设备都是现成的，能省不少道具费。
今天天气炎热，太阳晒着的草场像是随时都会着火似的。两个人沿着草场外围一直向前奔跑，枯黄的草地顺着视线一直延伸，颜色浓重得仿佛画布上即将滴下来的油彩。
“你还跑得动吗？”
“跑，快跑！哈哈哈！”听见那些畅快淋漓的笑声，顾随安甚至都不敢相信那是发自自己的喉咙。
有多久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有多久没有这么勇敢的面对真实的自己了？
茂密的草叶子碰在腿上不住的发痒，惊飞的鸟儿，蹦跶着躲开的蚱蜢，一脚踢飞了的小石子，每一个细节都变成了电影里慢镜头，一帧又一帧的播放着那些光影交错营造出的奇妙景象。
或许是因为程绪本人的意识处于昏迷到熟睡之间，自从夜枭借用了程绪的身体，他的体温一直低于常人，即使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也依旧微微发凉。
顾随安感觉到他手心里特别的温度，忽然间就有了超脱现实的错觉，她什么也不用管不用想，她的方向只有前方。
跑吧，跑吧，不管去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