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会地点是城西的云飞扬，这地方档次高装修好，光冲着这高雅文艺的格调，里头的酒水菜品的价钱当然也不会便宜。
正因为这是个卖情怀格调的地方，平日里也不会有人选择在这里办宴会。然而今天这里上上下下都被W大经济系这帮人给包了，里头出奇的热闹，门口还像模像样的放了笔墨纸砚弄了个签名台，越发有种鸿门宴的感觉。
“嗨，你刚看见李雪梅了么？开跑车来的，都是老同学谁还不认识谁啊，犯得着这嘚瑟吗？”
“她当年土不拉几的，现在嫁了个富豪就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难得同学聚会可不得昭告天下，不然谁知道她走了狗屎运？”
“还有那个赵大明，同学聚会穿成那样是想干嘛？又不是结婚当伴郎？”
“他可不想当伴郎，他是要当新郎！他去年就离婚了，这会儿是来找吴娟再续前缘呢。”
“哈哈哈，可人家吴娟家庭和和美美的，有他什么事？”
门口搬了两张太师椅，两个女的守着那签名台，手里攥着瓜子大摆龙门阵。顾随安远远的看了一眼，认出来那里头一个是李萱，另外一个是以前班上的体育委员小霞。
李萱的模样没有特别大的变化，只是结婚生子之后身材难免走形，人也胖了些，所幸她生活条件不错，看着是个白白胖胖的富太太。小霞则是另一个极端，瘦得几乎脱形，那双圆眼睛就越发大得吓人，看着精明又刻薄。
这两个人以前就是班上的积极分子，能说会道又懂得表现，这次聚会当然也是最重要的组织者。
顾随安悄悄笑自己单纯，李萱这个人精放在哪儿都能混上天去，也就她傻得信了李萱，竟然真的跑来给她搭伴儿了。
“哎，李萱，是不是你们宿舍那个嫁不出去的怪咖顾随安也要来啊？”
“得了，别这么说人家。”
“她不是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吗？你看她以前那样儿，独来独往跟谁都不亲近，除了写日记就是织毛衣，是不是跟有毛病似的？”小霞笑得前仰后合，“她毕业之后就跟消失了一样，以前每次约她都不来。这次是怎么了，自己嫁不出去，出口转内销来老同学这里碰碰运气？”
“得了，你也别刺激她了，都是同学……”
顾随安大步到了她俩面前，大大方方打招呼：“李萱，小霞！”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你是？”
顾随安摘了墨镜，笑眯眯的望着她俩：“我是顾随安啊，怎么？认不出来了？”
两人相视一眼，各自尴尬。
虽然听见了刚才那些话，顾随安倒没有要不依不饶的意思，一边签名一边给了她们一个台阶下：“我这毛笔字写得可太丑了。”
“没事没事，就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大家不都是瞎写胡画么？”李萱马上上来挽了她的胳膊，“走，我带你进去。”
毕业那么些年，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结婚了，当初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男的女的脸上多少都刻上了被现实毒打的痕迹，即使是功成名就也免不了奔波于世俗的疲惫和茫然。尤其是女性，无论世人如何歌颂爱情的伟大，始终都抵消不了生育过程对女性身体的伤害，加速衰老终究是不可避免的问题。
自信是最完美的化妆品，如今的顾随安虽然心里发怵，外表装出来的气场还是很能唬人的。她来之前让MOMO帮忙画了个淡妆自己随便搭了套衣服，可即便是这样，她在这群人当中还是显得格格不入。大多数人压根就没认出她是谁，甚至不记得班上有这号人。
刚刚还被嘲笑嫁不出去的顾随安，忽然间就成了这场聚会的焦点。
老王其实已经喝了个五六成醉，脸上红彤彤的端着酒杯直晃荡，到了顾随安面前，他稍微想了想才问：“是顾随安吧？”
“对，王老师你还记得我？”顾随安十分惊讶，毕竟连当初住同一个宿舍的室友都没能一眼把她认出来，老王这辈子带过的学生成千上万，居然还能记得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女生。
“记得呀，那时候你每次下课都第一个走，跑得贼快。”老王笑得格外开心，“我说这小姑娘是不是忙着兼职打工呢，结果遇见好几次都是跑去球场看球了。喜欢看球又不爱打球，也是怪了。”
顾随安被说中了心事，连忙打着哈哈敬了酒，找了个托辞躲墙边去了。
她一路饿着肚子，来了就被连番敬酒，胃里也有些难受，心想着偷空赶紧吃点东西垫垫，李萱跟着就摸过来了：“随安，刚刚的事情你可别往心里去。我们就是嘴欠得慌闲着瞎聊，先给你陪个不是。”
顾随安笑着点点头：“没事。”
“你看见没？”李萱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你看那边那桌坐的，边上那两个，胖的叫杨青，瘦的叫祝晓刚，他俩都是计算机系的，也不知道你以前见没见过……”
“计算机系？”顾随安猛地一皱眉，“计算机系的怎么会来？”
“我们那一届的时候老王带过公共基础课，也给计算机系上过课。反正图个热闹，他们爱来就来呗。”李萱继续把话题往下捋，“杨青虽然长得磕碜了点，人家积极上进，这几年把家里的养殖产业规模翻了一番。祝晓刚因为工伤听力受损，可就因为这事赔了一大笔钱，家里生活也优渥……”
顾随安一听计算机系脑子就炸了，魂不守舍的听了好一阵才听出不对来，忍不住插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你看杨青没结过婚，娶了媳妇过去一定加倍的疼着。祝晓刚虽然离婚了，可没孩子没负担，跟了他也不亏……”
“不是，我是说你什么意思？”顾随安再次打断她的话，“你是想给我介绍相亲对象？”
“嗨，你也别觉得别扭，介绍相亲对象也是大大方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李萱稍微停了停，“其实这是你妈的意思，她之前打电话跟我说你怎么都不肯去相亲，所以拜托我趁同学聚会的机会给你牵牵线。”
顾随安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身边出了内奸，气得直想翻白眼。
“也是，你现在人漂亮事业也红火，一般人自然是看不上眼的。年轻的时候谁没做过王子公主的梦，那种让人围着捧着的梦也总有一天会醒的。你也二十六七了，四舍五入就该三十岁了，该脚踏实地的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李萱劝得语重心长格外诚恳，顾随安却是一个字也没往耳朵里去，只是笑着回答：“你也别替我操心了，我不是恐婚，我是还没找到合适的人。”
李萱叹着气往四周看了一遍才慢悠悠的说：“你不会是还在惦记着刘霄吧？”
顾随安一看她左顾右盼的，像被开水烫了似的跳起来：“他不会也来了吧！”
“这倒是没有。”李萱把她摁回椅子上，脸上满是苦笑，“你说你反应那么大，瞎子也知道你心里只有刘霄了。”
顾随安连连摇头：“不是那回事……”
她已经说不清自己对刘霄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想看见又怕看见，以前那种不顾一切的喜欢早就不存在了，但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所有的患得患失惴惴不安全都还在。
“得了，都什么年纪了，还玩这套猜来猜去的把戏。”李萱叹了口气，“我给你打听过刘霄了，他跟你一样毕业就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去搞生物科技了，也有人说他跟人合伙开游戏公司去了，可是问来问去都是道听途说，反正消息是断了。”
顾随安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冒出一句：“他结婚了吗？”
“那倒是没听说。”李萱摇摇头，“就他那长相那脾气，不开口你能把他当男神，开口你能把他当瘟神，谁愿意嫁给他可真是行善积德了。”
顾随安忍不住想笑，可终究还是没能笑出来，只是稍稍平息了一下心绪：“我先去个洗手间。”
顾随安倒不是真的想上卫生间，不过是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罢了。
云飞扬的内部设计很巧妙，卫生间在天井那头，门口一片浓浓的花荫笼盖，雅致又静谧。天井正中有个青石大缸，里头莲叶和浮萍深深浅浅相互交错，睡莲的花苞高高的伸出水面，刚刚开了一道细缝，透着艳丽的玫红色。
顾随安停下来看了一阵，只觉得心情舒畅多了，这才慢慢转进了卫生间。她才进了隔间就有两个人跟进来，边上厕所边自顾自的聊开了。
“你看见顾随安了吗？”
回话的人正是小霞：“当然看见了，进来就搔首弄姿跟个狐狸似的。”
顾随安听见她们提起自己的名字，立时愣了愣，怎么也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能亲耳听到有人说起自己的八卦。
“你别说，她以前上学的时候怂成那样，现在还真是变得认不出来了。”
“妆那么厚那么浓，就跟画皮似的，卸了妆指不定多吓人呢。”
“那倒是。也不想想这是给老王办的退休酒局，她来抢什么风头。”
“还不是因为嫁不出去么，难得逮着机会不得赶紧招摇一下指着老同学们给点眼神，不然谁要她？”
顾随安听得哭笑不得，难不成在她们眼里女人的终极目标就是结婚生子，所有的装扮和努力本质上都是为了吸引异性的关注？
“她好像是干那个……什么什么主？哦，UP主，就跟那直播似的，说几句好话露露肉，脑子不清醒的大老爷们儿自然把钱都往她兜里塞了。”
“真的？她以前挺正经一个人，怎么也沦落到去干这行了？她家里人真能接受得了？”
“那谁知道呢？你别看她能赚钱，男人也乌泱泱的围着她转，也不想想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学着老黄瓜刷绿漆去装嫩呢！”
顾随安顿时给气笑了，她们不了解UP主这个行业也就算了，可大家都是女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矛盾，为何要有这么大的恶意？
两个人从卫生间里出来，一眼就看见顾随安站在镜子面前补妆。两个人稍微有点尴尬，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没听见，只想赶紧从她身边挤过去。
顾随安一回头：“小霞，王悦，你俩也在啊？”
小霞冷着脸不回话，王悦拽着她的胳膊，假惺惺的冲着顾随安笑：“是啊，小霞喝多了乱说话，我带她出来醒醒酒。”
“是啊，我看小霞脸色确实不太好，王悦你也是。”顾随安故意一惊一乍的，伸手拽了王悦过来，“女人过了二十五岁皮肤氧化速度会加倍，就会显得又黄又黑没气色。”
小霞拉长了脸，王悦也不知道顾随安想干嘛，只能尬笑着回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每天忙着上班下班，回到家里做家务还要带孩子，哪顾得上那么多。”
“怎么就顾不上了？”顾随安说道，“爱美是女人的天性，该打扮就打扮。”
王悦看她手上拿着一瓶护肤品，寻思着她是要推销，赶紧婉拒：“免了免了，咱们除了上班就是家里，都老夫老妻老嘴老脸的，打扮给谁看呀。”
“这才几岁，真的就认老了？”顾随安反问，“十五六岁的弟弟妹妹就管你叫阿姨，你真的不扎心？”
“这……”
“人有千万种活法，何必选择最委屈自己的那种？”
“委不委屈人家自己心里有数，用得着你来撺掇挑拨？”小霞终于忍不住了，“上上班带带孩子就叫委屈，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不叫委屈了？”顾随安笑了，“大老爷们上班回来往沙发上一躺，你忙前忙后做家务还得管孩子，明明为家庭付出了那么多，熬黄了脸还要被嫌弃，这公平吗？”
王悦忍不住附和：“可不是吗，我家一老一小俩兔崽子啥事都不干，每天甩着手等吃喝还要嫌东嫌西……”
“是，我们哪比得上你呀。”小霞打断她的话，“咱家就一根顶梁柱，可不比你有一堆男人养活。”
“顾随安，你别把小霞这话往心里去，她是喝多了不清醒。”王悦一听这话算是撕破脸了，赶紧出来打圆场，“这么着，你要卖啥我看看，真好我就买一套。”
顾随安把瓶子往包里一塞，报出一个让两人目瞪口呆的价格。
小霞终于炸毛了：“顾随安你这是要抢人呢！王悦好心好意照顾你生意，你倒是坐地起价狠宰一刀，还要不要脸？”
顾随安环抱着胳膊开始数落：“第一，我没打算要卖什么产品，至于这套护肤品的价格你可以自己去查，我说的价钱是打了八折的。第二，我凭我自己的本事买房买车，我不需要看谁的脸色更不需要去逗谁开心。第三，我打扮成什么样子与旁人无关，不要总觉得我有什么企图，我不需要去攀附谁，因为我自己就是自己最牢靠的后盾。”
“嘴上说得漂亮，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现在那幅模样！除了招男人你还有什么本事？”小霞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初可怜兮兮说话都不敢大声说的顾随安如今竟然能这么大胆的跟人正面冲突，可她嘴上还是不肯吃亏。
“我是什么模样你看得见，你自己的模样你也看得见。我听说你到现在还在四处打工，老公还出轨找了小三，看来你信奉的那套做法也并没有守住你唯一的顶梁柱啊。”顾随安冷笑，“没什么能力还心理阴暗，人有千万种活法，你偏要活成最卑微的哪一种。”
她揭了小霞的伤疤，她恨不得上来直接把顾随安撕了。王悦也知道顾随安刚才是把她们的话听了个全乎，心里有愧也不知道帮谁才好，只能在中间拉架：“算了算了，都是喝多了，别闹起来让人看笑话……”
顾随安当然不会站在那儿等着跟小霞扯头发，占了上风立刻就走。
“顾随安！你别跑！”小霞大声骂起来，“你个臭不要脸的，明明就是没人要，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头牌花魁了？我告诉你，你再怎么打扮也还是个露肉招男人给你塞钱的，你这辈子都没人要！”
小霞这一叫唤，别说是喝高了出来透气的还是躲酒的，楼上的楼下的里面的外面的全都被惊动了。
顾随安当然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回过头来想回敬她两句，忽然看见有个人从树荫底下走了过来，无比自然的伸手牵住她：“你怎么不等我，自己一个人来了？”
顾随安晃眼看过去，只觉得这人打扮得体举止潇洒，说起话来温柔又内敛，攥着自己的手骨节匀称，温暖干净又坚定有力。
她认识这么个人吗？
顾随安皱着眉问：“你是谁啊？”
“连我也认不出来吗？”那人笑起来，把手在自己脸前面摆了个眼镜的样子。
顾随安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人竟然是失踪多日的程绪！
程绪知道她认出来了，攥着她的手微笑起来：“干嘛一个人偷偷跑来，我磕碜到带不出门的地步吗？”
“你……”顾随安眨眨眼补了一记深呼吸，“你这段时间是整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