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从所有的时代、从所有的黑夜那里、从所有的宝剑下夺回你,我要一决生死把你带走,你要屏住呼吸。
——俄罗斯诗人茨维塔耶娃
2019年10月,建国七十周年大阅兵,大国崛起,军威浩荡。
连酒吧的屏幕上都放着威武的阅兵式,黎一珺敬了屏幕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不少性感热辣的女孩凑过来搭讪,都被黎一珺冷脸拒绝:“滚!”
调酒师眼看他喝到第五杯,忍不住腹诽:有颜任性,这么凶还有女生趋之若鹜。
手机屏幕亮起,孟舫发来微信:“投资人变卦了?融资下不来怎么运营?”
紧接着又是一条:“公司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员工准备把你们告上法庭?”
黎一珺颤抖的手抓起手机,翻了个面,啪的一声把屏幕压在下面:“再来一杯!”
调酒师被他浑身的戾气和瘆人的目光吓得倒酒的手直哆嗦,万幸,手机振动起来。
黎一珺烦躁地掀开手机,正要关机,视线倏忽定格在屏幕上,脸色微变。
调酒师倒好酒,战战兢兢地瞥了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巡哥”。
手机又振动了一会儿,电量耗尽,自动关机。
黎一珺仰头把第六杯威士忌喝光,血红着眼看向调酒师:“借你手机用一下。”
他把他上万的手机砸到调酒师手里,再不由分说地夺走了调酒师三千块的手机。
酒吧太嘈杂,人声鼎沸,黎一珺眼尾上挑,瞪着调酒师:“卫生间在哪里?”
卫生间窗外霓虹灯闪烁,抽油烟机、排气管爬满后巷墙壁,流连着几个醉鬼、几对拥吻的人。
黎一珺用调酒师的手机按下裴巡的号码,电话很快通了。
嘟嘟的声音消失,但黎一珺并未开口,裴巡也保持缄默,两人都静听彼此微弱的呼吸声。
良久,裴巡的声音低低地传来:“黎一珺,我知道是你,说话。”
黎一珺握紧拳头。这次融资失败是他的错,他已经躲裴巡躲了很久。
呼吸声有些急促,裴巡敏锐地捕捉到这一丝异样:“你在喝酒?”
黎一珺屏住呼吸,手指紧紧地攥住百叶窗一角。全世界最懂他的果然是裴巡。
人活一世,比遇见爱更难得的是遇见了解。人要活多久才能遇到一个懂自己的人呢?
短暂的沉默后,裴巡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现在就去找你,你哪儿都不能去,等我。”
裴巡找到黎一珺的时候,黎一珺已经烂醉如泥,高大的身躯蜷缩在窄小的沙发上。
腿那么长,只能憋屈地缩着,光线暧昧,微翘的嘴角和长睫暗影显出几分落魄。
裴巡立在沙发边,敛眸,静静地看了黎一珺几秒。
调酒师正要开口,倏忽被裴巡的美貌惊得哑口无言。这具皮囊价值连城啊!
光线洒在裴巡的额头、眉眼、鼻梁和薄唇上,勾勒出绝美的侧颜,如油画般赏心悦目。
“买单。”裴巡偏了头,纤长的手指拿过调酒师手里黎一珺的手机,淡淡地开口。
调酒师回过神来,收了酒钱后说:“他喝醉后,一直在反复嘟囔‘对不起,巡哥’。”
裴巡浓长的睫毛微垂,目光里柔意更甚,他俯身,双臂环抱黎一珺的腰,将他抱起。
黎一珺睡得正香,下意识地伸手推开裴巡的手臂,蹙眉发出不满的哼哼声。
裴巡试了几次都被黎一珺挣脱开,耐心告罄,直接把黎一珺的手臂搭上自己的肩膀。
黎一珺整个人被拽入裴巡怀里,他被迫站立,双膝发颤,高大的身躯重重压向裴巡。
两个一米八几的男子体重相差无几,裴巡承受着黎一珺的重量,后退了一小步才站稳。
黎一珺的脸埋在裴巡的肩窝里,鼻尖蹭了蹭:“巡哥,你一定对我失望了吧?”
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清,裴巡只觉黎一珺浓烈的酒气和灼热的鼻息熏得他喉头发紧。
调酒师关心地上前一步:“请问,您需不需要我帮您抬他上车?”
“不需要。”裴巡丢下冷冰冰的三个字,用力扶住黎一珺的腰,走向酒吧大门。
副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黎一珺被裴巡塞进去,双眼紧闭,歪着头瘫软在座位上。
裴巡手搭在车上喘息着,屈着手指松了松领带,探身进去给黎一珺系安全带。
黎一珺坐不稳,裴巡正在扣安全带,黎一珺的脸倏忽贴上他的背脊,双手环住他。
“巡哥,以后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自作主张了。”
真喜欢说醉话。裴巡掰开黎一珺的双手,用手肘抵住黎一珺的脖颈:“别乱动。”
坐上驾驶座的裴巡开到半路,黎一珺开始摇头晃脑地嘟囔:“水,水,水。”
裴巡瞥了他一眼,把车停到路边,挂空挡,抓起座位中间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
黎一珺的身体歪到车门那边去了,裴巡只能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倾身把水送过去。
他动作很轻,黎一珺喉结滚动,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薄唇流淌到下颌。
裴巡食指指腹给他擦拭水珠。黎一珺醉得太厉害,迷迷糊糊,张嘴含住裴巡的食指。
电流从指尖蹿过,裴巡眉心一蹙,抽回食指,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黎一珺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很大,黎一珺脸上立刻出现鲜明的五指印,他被打得半醒,转过头。
一瞬间,两人目光相交,裴巡不确定黎一珺此刻是迷醉还是清醒。
黎一珺凝望着裴巡,泛红的双眸中氤氲起薄薄的泪光,声音喑哑得像一阵叹息:“巡哥,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舒蜜让给你。”
2019年最后一天,街道上还残留着圣诞气氛:亮闪闪的树,姹紫嫣红的浪漫灯饰。
舒蜜正在礼堂参加学校元旦晚会,手机倏忽振动起来。
“快出来,我们在学校门口,我买了好多仙女棒!”微信是黎一珺发来的。
“不行啊,缺席晚会让辅导员知道了,会影响我评优的!”
“没事,你从卫生间的窗子爬出来,然后翻墙出来,辅导员不会发现的。”
墙不算太高,舒蜜没费多少工夫就爬了上去。夜幕低垂,少女骑在墙头,倏忽胆怯。
耀眼的火光映在她的瞳眸里,黎一珺挥舞着点燃的仙女棒:“不敢跳?”
舒蜜没好气地瞪过去:“你俩刚下飞机?西装革履地拿着仙女棒,拍韩剧啊?”
烟火暖光映得裴巡眉目纤长,阔别已久的轮廓在夜色里格外深邃,令人怦然心动。
他迈开大长腿走到墙下,仰头望向她,扬起双臂。
在电话和视频里听过再多次,也不如面对面听到时撩人:“放心跳。”
异地恋伤不起。舒蜜把长发往后拢了拢,夜色里,少女的脖颈莹白泛光。
裴巡被她脖颈的那一抹白分了神,舒蜜已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他怀里。
他回来了。这一瞬,舒蜜才有了实感,不再怀疑这是梦。
这一年聚少离多,两人都忙得连轴转,她几乎要忘记他特有的勾人的荷尔蒙气息。
“抱紧我。”她化身撒娇的猫,脸贴在他左胸心脏的位置,低低地喵呜呜。
裴巡下颌抵在她发上,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指尖摩挲她细腻柔滑的后颈。
舒蜜被他爱抚得心痒痒,从他胸口抬起头,瞥了黎一珺一眼。
“黎大傻,你转过身去!”
黎一珺微微挑了一下眉,指尖的仙女棒孤独地燃烧着:“怎么?你俩要接吻了?”
舒蜜气得跺脚,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咪,扬起声调:“你转不转?”
“不转!”黎一珺歪了歪头,顽劣的少年感让她想起他也不过还是个大学生。
舒蜜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你这个电灯泡能不能有点觉悟啊?”
“没有。”黎一珺西装外穿了一件卡其色长风衣,剑眉星目,身姿挺拔,笑得赖皮。
舒蜜还想跟黎一珺斗嘴,裴巡倏忽俯身,轻轻咬了咬她微翘的鼻尖,缱绻的低音炮萦绕在她耳畔:“现在还不是时候。”
接下来的三个多小时,他们三人在校园里放仙女棒,和辅导员打游击,嬉笑打闹。
“那三个同学,学校里不能放烟花!”辅导员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厉声大喊。
舒蜜一手拿着点燃的仙女棒,一手挽住裴巡的胳膊:“快跑!”
他俩跑在前面,黎一珺双手都拿着燃烧的仙女棒,紧跟在后面跑着,夜风吹拂。
伴随着他们的跑步声,仙女棒亮闪闪的光芒在夜色里如流星划过,璀璨夺目。
那一刹那,他们仿佛又回到了2016年初相识的暑假,三人在海边骑车飞驰。
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
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
终于摆脱了辅导员,舒蜜气喘吁吁,双手压在膝盖上:“渴死了,买点喝的!”
裴巡和黎一珺颇有默契地同时迈步,走向旁边的自动售货机。
自动售货机里灯光明亮,货架上有一排排热牛奶和热咖啡。
黎一珺选了两杯热咖啡、一杯热牛奶,按下按钮,裴巡掏出手机扫码支付。
“又要我喝牛奶?喝腻了,我要喝咖啡。”舒蜜不满地噘嘴。
黎一珺摇晃着乳白色的牛奶,用玻璃瓶碰了碰舒蜜的脸:“谁让你总是腿抽筋。”
舒蜜无奈地接过牛奶,在长椅上坐下。
黎一珺坐在舒蜜左边,裴巡坐在舒蜜右侧,两个高大英俊的男子一人一杯咖啡。
橘黄色的路灯光温柔地笼罩着长椅上的三个人。
舒蜜抿了口牛奶,仰起脖子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轻轻叹息一声。
“马上22岁了,要像个大人一样不动声色地生活了,不能情绪化,不能回头看。”
一绺长发从少女的脖颈滑到肩头,她仰起的下巴透着令人疼惜的倔强。
裴神幽邃的瞳眸静静地描绘着思念已久的面容,伸手将她的长发拢到肩后。
“我倒希望一直护着你做个小孩。”
舒蜜长长的睫毛在风中颤了颤,她缓缓垂下头:“你在向我表白吗?”
裴巡的唇珠盈盈而动,柔意蔓延至眉梢眼角:“我在向你求婚。”
舒蜜惊得薄唇微张,黎一珺的话已脱口而出:“喂喂!爱护单身狗懂不懂?”
气得舒蜜一脚踢上黎一珺的小腿:“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很想掐死你?”
晚上11点59分,远处的天空绽放出五颜六色的烟花,终于有了跨年夜的热闹。
黎一珺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到时候了,我可转过身了啊!”
舒蜜看他真的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不由得笑着捶了他一拳:“算你识相!”
她的脸尚未转回来,裴巡纤长的手指倏忽穿过她的长发,霸道强势地抬起她的下巴。
黎一珺背对着他们倒数:“30、29、28、27……”
夜空被越来越多的烟火点亮,烟火绽放的声音如海浪,华光辉映着裴巡的俊容,他的嗓音直酥到舒蜜的骨子里:“给,你想要的咖啡。”
腰肢被紧紧圈住,少女的曲线紧贴他壮硕的胸膛,鼻息交缠,舒蜜感受到久违的悸动。
他残留着咖啡香的舌尖滑入她的唇齿间,咖啡和牛奶的香浓融合在一起。
舒蜜被吻得有些缺氧,脑海里倏忽闪现出很多画面,都是他们三个人的——
最初裴巡坐在黎一珺自行车后座上的画面,复读时黎一珺隔着雕花铁门来看他们的画面。
三个人一起逛街、吃饭、坐高铁、玩游戏、放烟花、看电影、去游乐场、旅行……
“15、14、13、12、11……”
她知道,他们的人生就像榕树的树根,盘根错节地拧在一起,再也分不开了。
“8、7、6、5……”
察觉到舒蜜的走神,裴巡加重了力道,舒蜜的唇舌被吮得发麻,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她脑海里翩跹舞动的画面突然定格了,那是复读那一年的圣诞节。
漫天飞雪,她偷偷溜到操场玩雪,雪天路滑,扭伤了脚踝,正痛得不知所措,抬头就看到了裴巡。
他静立在雪中,宛如一棵青松,已默然看了她许久,头发和肩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两人目光相交,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短短几秒钟的对视,长得像一个世纪。
“3、2、1。”黎一珺倒数完,烟火声轰鸣,“新年快乐!”
裴巡极轻极慢地松开舒蜜的唇,眼底星芒闪烁,双臂紧紧圈住她:“冷不冷?”
路灯将两人长长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黎一珺点燃最后三根仙女棒,走过来,给舒蜜和裴巡手里各塞了一根。
一簇簇小而绚烂的火光照亮三人的面容,三人把仙女棒凑在一起,形成大的光束。
“2020年,请多多指教。”
2020年11月,满城飘雪,把北京变成了北平。
躺在沙发上的裴巡微微动了动眼皮,徐徐醒转,酒店套房里,落地灯光线暧昧。
拿到B轮融资后,君寻科技向美国SEC提交了招股书,正式向IPO发起冲击。
AR游戏被认为是烧钱但有明晰商业前景和变现渠道的模式,君寻做到了行业第一。
“醒了?”黎一珺一身白衬衫,在镜前打领带,再穿上合身的深蓝西装。
他们俩昨晚熬了一宿,讨论定下了承销公司IPO交易的银行。
凌晨五点,裴巡终于撑不住睡了,黎一珺给他盖上毛毯,继续敲键盘发邮件。
窗外晨光熹微,裴巡瞥了眼手机,七点半,他起身,纤长手指夹起一支烟。
黎一珺走过来,俯身,把打火机的黄色火焰送到裴巡的烟头前,细细的烟雾腾起。
裴巡偏头吸了口烟,迈开大长腿推开阳台门,凛冽的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
“你睡着的时候就开始下了。”
黎一珺也点了支烟,走到阳台上,和裴巡并肩倚着栏杆,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赏雪。
雪花落在两人的发上、肩头和指尖,火光明灭,两人静静享受这安宁的瞬间。
“巡哥,舒蜜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你有没有准备好向她正式求婚?”
黎一珺侧过头,一片雪花落在裴巡浓密的羽睫上,他微扬睫,雪花随之熠熠闪烁。
“别这么看着我,巡哥,我也不想看你们结婚,但是,这是她的梦想。”黎一珺纤长的手指抖落烟灰,声音轻柔,“她的梦想是,大学毕业就结婚。”
裴巡的目光闪了闪,他把烟摁灭在栏杆的积雪上,掏出手机,买了到北京的头等舱。
他把机票截图发到舒蜜的微信上,微微垂颈,在漫天飘雪中打下一行字:“来北京看雪。”
细雪静静地飘洒,婚纱店的玻璃橱窗镶满了水晶,绚丽得让舒蜜双眼生疼。
黎一珺打来电话:“到了吗?报上我或者巡哥的名字,设计师会带你去试婚纱。”
“你们什么意思?就派了个司机来机场接我?婚纱又是什么情况?”
“投资人突然要开会,我们也没办法,你在婚纱店等一会儿,我们马上赶过去。”
舒蜜很快就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拼了——这家店的婚纱最便宜的都超过五万人民币。
有钱人的世界她看不懂……
“请问您是裴太太还是黎太太?”
设计师妆容精致,像奢侈品店店员一般轻言细语。
舒蜜拢了拢头发:“我叫舒蜜。”
裴巡和黎一珺给她选中的婚纱,是用繁复的蕾丝打造的浓浓巴洛克风格的复古纱裙,由珍珠亮片、施华洛世奇水晶、蕾丝刺绣等奢华闪亮的材质进行搭配,有着超大的裙摆和头纱。如此烧钱,果然营造出了梦幻般的绝美。
舒蜜换好婚纱,站在镜前,被自己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设计师轻轻推门而入:“舒小姐,裴先生和黎先生来了。”
舒蜜倏忽胆怯,不敢见他们,紧张得掌心濡湿。
“舒小姐,”设计师轻声提醒,“两位先生已经迫不及待了。”
设计师送来的高跟鞋,舒蜜穿上后颤颤巍巍,她干脆蹬掉鞋,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两个店员帮她托起长长的华丽裙摆,门缓缓打开,舒蜜浑身微微颤抖起来。
裴巡和黎一珺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长身玉立,在门外静候他们的公主。
那一抹白款款而来,两人的湛墨深瞳里光影流转,长长的裙摆宛如璀璨的银河。
舒蜜深呼吸一口,提起前面洁白的婚纱,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向他们。
那一瞬间,三人皆屏住了呼吸,连时光都变得轻缓。
“舒小姐,今晚您是最美的新娘。”设计师低眉顺眼,轻声赞美。
舒蜜没有绾发,长长的秀发静静垂落在纤细的腰间,她站定,胸口微微起伏。
裴巡的目光细细勾勒着她的身姿,似不忍开口打破此刻的旖旎和浪漫。
舒蜜的视线在裴巡和黎一珺之间逡巡,有些忐忑地牵动了一下裙摆,少女的嗓音怯怯的:“不好看吗?”
黎一珺先回过神来,眼神复杂,他克制地蹙了蹙眉,转头看设计师和店员。
“你们先出去。”
房门被轻轻带上,偌大的室内只剩他们三人。裴巡平复了一下呼吸,迈开大长腿。
“转过身。”裴巡嗓音微哑,似在极力克制什么情绪。
舒蜜诧异地挑了挑眉,却还是乖乖转过身。
裴巡纤长微凉的手指触到她的头发,将她顺滑的头发一点点拢在掌心,露出白皙胜雪的脖颈。
头发被束上,后背的镂空设计露出少女娇嫩莹润的背脊肌肤,他的目光越发暗潮汹涌。
黎一珺递来一根水晶发簪,裴巡把发簪插入舒蜜盘起的发里。
舒蜜感受到裴巡指尖的温柔,内心的紧张和不安得到了安抚,唇角缓缓勾起。
裴巡拉住她的手腕,把她转了过来,层层叠叠的婚纱飞舞,如翩跹起舞的雪花。
她还没反应过来,左手无名指一凉,一枚雪花形钻戒戴在了她手上。
裴巡单膝跪地,目光深似大海,身后落地玻璃窗外大雪纷飞。
“嫁给我。”
2021年8月,黑色保时捷从君寻科技地下停车场驶出,汇入车流中。
“这不是去机场的方向吧?”后座的黎一珺觉察到异样。
副驾驶座上的舒蜜将视线从放在膝头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移开:“怎么回事?”
“改签了机票,今天先去领个证。”裴巡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嗓音淡淡的。
舒蜜微怔:“这么突然?我的户口本呢?”
裴巡一手开车,一手从包里掏出两人叠在一起的户口本。
黎一珺挑了挑眉:“不是说七夕领证吗?还有几天呢。”
裴巡薄唇微抿,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等不了了。”
“行行行,你别单手开车了,刚下了雨,路滑,小心出车祸。”舒蜜蹙眉提醒。
保时捷停在红绿灯前,一辆灰色比亚迪拐了个弯,跟了上来。
比亚迪驾驶座上,金毛嘴里叼着烟,咧嘴,露出阴狠至极的笑容。
“终于让老子逮住了,今天就同归于尽吧!”
黑色保时捷里弥漫着黄桃的香味,黎一珺捧着新鲜的黄桃切片,撕开保鲜膜。
黄桃极不耐储存,尤其七八月份采摘季,成熟的果品摘下来两三天就会坏掉。
如果一批果子里一个黄桃坏了,其他果子也会在极短时间内被传染。
所以舒蜜平时吃到的黄桃都是罐头,难得买到新鲜的黄桃。
她转头:“我要吃!”
黎一珺用塑料叉子叉了一块黄桃,舒蜜半扭过身子,张嘴接住:“好甜!”
“巡哥,这个时候你该说一句:‘哪有你甜?’”黎一珺又叉了一块递给裴巡。
舒蜜舔了舔唇畔的黄桃汁:“月底我和黎大傻过生日,我们仨去旅行吧?”
“巡哥早就安排好了,你这么喜欢看韩剧,我们就去首尔玩几天。”
黎一珺话音未落,裴巡偏了头,冷睨了他一眼。
“我错了巡哥,你准备给她惊喜的,我不该说出来!”黎一珺叉了块黄桃放嘴里。
舒蜜翻了个白眼:“你的道歉能不能有点诚意?”
黎一珺叉了块黄桃堵住舒蜜的嘴:“你对首尔了解吗?”
“我可是从小看韩剧长大的!景福宫、岬鸥亭、汝矣岛、梨泰院、明洞……”
黎一珺手上的黄桃切片盒被舒蜜抢了过去,他叹息:“真不想给韩国贡献GDP!”
舒蜜叉了块黄桃送到裴巡嘴边,笑得卧蚕弯弯:“我喂的,是不是更甜?”
“对了,去民政局领证是不是要预约?我先去官方微信公众号预约一下。”
黎一珺掏出手机,点开微信。裴巡接住舒蜜送来的黄桃,含在嘴里,不舍得咀嚼。
舒蜜正笑得甜甜的,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惬意,未来可期。
咚的一声巨响,骤然打破了街道上有条不紊的秩序,彩色的世界顷刻间变成了黑白。
那辆突然蹿出的比亚迪,宛如一头蛮狠的野兽,直直地朝保时捷右侧撞来。
保时捷顷刻间被撞向左边的护栏,右侧副驾驶座所在的车厢深深凹陷。
嘭嘭两声,硕大的白色安全气囊弹出,可车上的三人已在黑烟中浑身鲜血地昏迷了。
黄桃散落满地,被喷溅的鲜血染得猩红。
繁忙的街道瞬间堵成长龙,不少汽车来不及刹车,连环追尾,烟雾弥漫。
路人双手发颤地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很快,警笛声响起,白色救护车疾驰而来。
三人中伤得最重的舒蜜已经心脏骤停,急救人员拿出除颤器和电极贴板。
救护车内,急救人员把舒蜜胸口的鲜血擦干,一块电极贴在锁骨下面右胸上方,另一块贴在左胸外侧。
“除颤器心率分析报告,需要电击。”急救人员抬头说。
负责人当机立断:“电击!”按钮按下,舒蜜的胸口开始剧烈颤动。
“颅内出血,双侧肋骨骨折,心肺挫伤,脾脏破裂,肠道挫伤,肾脏挫伤……”
“三位伤者出现了严重的失血性休克,生命危在旦夕。”
医院。
电梯门开,三副担架床被推了出来,舒蜜意识恢复,迷迷糊糊地听到声音。
“没时间了,现在只有两间空手术室,三个人只能救活两个。”
“立刻分析手术成功率!选择成功率最大的两个,紧急施救!”
“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两个因为有安全气囊保护,内脏没有损坏,存活率高。”
“那就放弃后座那一个。”
舒蜜拼命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太沉重,她的眼珠滚了滚,最终动弹不得。
不行,不能放弃黎大傻,不能。
担架床在长长的走廊上被推动着,凌乱的脚步声中,舒蜜听到医护人员在报告数据。
“血压没有明显回升,心跳依然过快,中心静脉压高。”
“增加输血量。她失血太多了,不及时输血,做手术也救不活了。”
只要不持续输血就可以了吗?舒蜜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被子下缓缓抬起手腕。
每挪动一寸都如此艰难,她的手指缓缓爬向输血的针口,快了,快了,她的指尖越来越苍白。
脑海里,很多画面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过年时在厨房里和裴巡的初吻,那句低低哑哑的“我已经到极限了”。
高考前一天,黎一珺送的孔明灯,在夜空中那么明亮,“我永远在你身边”。
阶梯教室,裴巡用食指压住她的嘴唇:“我等了21年,已经失去耐心了。”
香港回归纪念日,黎一珺在姹紫嫣红的烟花下说:“放心,我会好好守护你们。”
大海,摩托艇边,海风浩荡,她和裴巡掌心相贴,十指相扣:“贤妻良母。”
对不起,裴巡,我做不到了。
从2016年到2021年,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五年。
我们相识、相知、相爱,却无法相守。
这没有什么可难过的,世界上大部分爱情都是如此。
或许你以后回忆这五年,只用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完,但对我来说,这已是一生一世。
复读那年的圣诞夜,漫天飘雪,我们曾一起白头,在你眼中,我看到过永恒。
“主任,紧急情况,副驾驶座上的女士的输血管突然被拔掉了!”
人体失血的理论极限值是失血总量达到50%,此时舒蜜的脉搏消失,血压几乎测不到了。
“心脏窦性搏动停止,30秒后呼吸停止,大脑极度缺氧。”
在这种情况下,人体大脑只能坚持约5分钟。5分钟以后,大脑细胞将进入不可逆的死亡状态。
失血导致的死亡,诱因都是脑部供氧不足,进而引发大脑缺氧,最终引发脑死亡。
“只能放弃她了,紧急救治驾驶座上和后座上的伤者!”
急救部立即组成了神经、消化、骨创、呼吸等多学科医疗团队进行紧急会诊。
实施抢救的胸外科医生从黎一珺的右侧胸腔吸出了2000多毫升的积血,并为黎一珺固定肋骨,修补双肺。
心脏外科教授打开黎一珺的胸腔,迅速切开心包腔,暗红的积血像泉涌一样喷出。
大概40秒后,黎一珺的血压明显回升。
“驾驶座上的伤者呢?”心脏外科教授累得双膝发颤,他摘下绿色口罩。
“手术顺利,血压平稳,已脱离生命危险。”
2022年8月27日,中国君寻科技正式在美国纳斯达克敲钟上市,交易代码为“MIMI”,开盘价8.7美元,当天凌晨市值达36.24亿美元。
月活超8000万的君寻科技在纳斯达克的上市在国内互联网上也掀起了一场狂欢,上市直播在线观看人数超过一千万,万千少女为之疯狂。
敲钟仪式之前,君寻科技创始人兼CEO裴巡发表了简短的演讲。
在演讲中,他感谢了才华横溢的员工、独具慧眼的投资人和密切合作的伙伴。
裴巡单手插兜,一身杜嘉班纳黑西装,丝绸领,肩上有刺绣,低调而奢华。
与他并肩而立的黎一珺则是深蓝色西装,黑色亚光绑带皮鞋,星空图案腕表。
“马上就要敲钟了,请问裴总最后还想说什么?”主持人微笑着问。
裴巡的冷瞳里徐徐闪过一丝柔润的色彩,聚光灯下,他浓密纤长的睫毛被染成熠熠的白。
“生日快乐,裴太太。”
裴巡和黎一珺在北京的别墅有偌大的花园,盛夏晴天,紫色的马鞭草在微风中摇曳。
很多人乍一看会以为这是薰衣草,可马鞭草的紫色比薰衣草淡。
马鞭草的花朵是花瓣包围花蕊,呈半球状聚拢,而薰衣草的花朵如鞭炮般纤长。
裴巡修长的手指优雅地切了一口牛排,送至薄薄的唇畔,凝望着窗外蔓延的紫色。
“知道为什么种马鞭草吗?”黎一珺抿了口红酒,膝上垫着洁白的餐巾,他微眯眼,和裴巡望着同一方向,“本来想种薰衣草,可她不喜欢香气太浓烈的。”
两种花的花语很相似:倾我一生,等待爱情。
助理把快递盒送到餐桌边,毕恭毕敬地禀告:“这是舒太太从厦门寄过来的快递。”
黎一珺放下酒杯,拿下餐巾。助理正准备用剪刀划开快递,黎一珺拿过剪刀。
“我来,你先出去。”他小心翼翼地拆开快递盒。
盒子里是舒蜜的旧物,有复读那年他送她的杯子,上面画着她的Q版头像。
杯子上的舒蜜还是学生头,嘴角抿着,透着少女的甜美和倔强。
黎一珺指腹轻轻摩挲着画像中少女的面庞,再迈开大长腿走到橱柜边,拉开玻璃门。
那里整整齐齐地放着黎一珺和裴巡的同款杯子,是当年黎一珺在淘宝上定做的。
他眉目温柔,嘴角噙笑,把舒蜜的杯子放在自己和裴巡的杯子中间。
“你知道为什么送杯子吗?因为送杯子,代表一辈子。”
不过是几年前的事,为何回忆起来恍若隔世?
快递盒最下面是一张2017年的高考倒计时表,表格右上角是黎一珺写的鼓励语:“稳住!我们能赢!”
表上的每一天都被舒蜜用黑色中性笔涂得满满的。她一直很努力,从未虚度人生。
6月8日高考结束的那一天被舒蜜涂成了红色,是饱满的心形。
黎一珺轻轻地握住倒计时表,视线缓缓下移,倏忽难受得无法呼吸。
餐桌边的裴巡察觉到异样,一抬头便看到黎一珺蒙眬的双眸里大颗泪珠簌簌落下。
黎一珺拼命用手背擦拭泪水,不让泪水滴到那张倒计时表上。
在表的右下角,刺目的红心旁边,是舒蜜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一行字:“跟黎大傻表白:我喜欢你,大学毕业了我想嫁给你。”
他突然想起13岁那年他被风筝弄得满脸自行车油污,她给他洗脸,满脸泡沫。
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脸:“没关系啦,你有我,永远不会孤单的啦。”
结果呢?她这个骗子。
黎一珺伸手捂住嘴,强行把喉头悲伤的哽咽压了下去,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是他心尖上永远的小姑娘,他们的关系,岂是“爱情”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人生不过七八十年,有他们相伴,二十年漫长岁月的回忆已足够熬过余生。
风起,花园里的马鞭草腾起紫色的海浪,宛如青春岁月里那无边无际的大海。
裴巡放下刀叉,一步步走向黎一珺,轻轻拥抱住他,嗓音温柔而坚定:“她会醒来的。”
呼吸机嘀嘀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床上的舒蜜一袭白裙,长发如海藻舒展。
她脸色苍白地沉睡着,薄唇色淡如水,眉梢眼角俱是娴静安然。
房门被轻轻推开,裴巡纤长的手指间是一瓶牛奶。牛奶加热过,瓶口飘着热气。
“牛奶要记得喝,否则晚上又腿抽筋。”
他的嗓音淡淡的,把牛奶放在舒蜜床边的柜上,再徐徐倾身坐于床边木椅上。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纹丝不动,垂眸凝望着他乖巧温顺的睡美人。
玻璃杯里的牛奶慢慢冷却,凝起一层薄薄的奶皮,杯壁余温尚存。
“你这一觉睡得可真长,不过别担心,我的耐心很好。”
裴巡扬起手腕,指尖多了一个亮晶晶的指甲剪,手掌轻轻托起她莹白的小手。
“想睡多久都可以,我有一辈子来等你。”
橘黄色的暖光下,裴巡微垂下浓密纤长的睫毛,小心翼翼地给舒蜜修剪指甲。
“以前你总说我高冷,现在可不能嫌我啰唆。”
拇指、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左手剪完了换右手。
指甲剪剪断指甲,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裴巡放下指甲剪,俯身吻了吻她的指尖。
“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那三个字,怪我。等你醒来,我每天都跟你说。”
房门被轻声叩响,黎一珺一身白衬衫立在门口:“该去机场了。”
一袭黑衬衫让裴巡英挺深邃的五官越发冷峻迷人,他慢慢起身。
目光依然贪恋地留在舒蜜的脸庞上,裴巡缓缓握紧手心里她被剪下的指甲。
黎一珺迈步走到床边,微微垂颈,唇角微勾,长指轻柔地把舒蜜的长发拢至耳后。
“乖,等我们回家。”
两条笔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窗外紫色的马鞭草在风中疯狂舞动。
始终沉睡的少女毫无血色的眼角倏忽落下一颗晶莹的泪珠,左手无名指缓缓抬起。
手指上那颗雪花形状的钻戒顷刻间射出璀璨的光芒。
门外,和黎一珺并肩走着的裴巡倏忽停下脚步。
复读那年的圣诞夜,满天繁星,雪花纷飞,裴巡背着舒蜜走在积雪的操场上。
她的双手搭在他胸前,还不忘伸手接住飘落的雪花,脚扭伤了还笑得那么开心。
夜风呼啸,她的声音软软的:“喂,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那时候有没有他并不确定,此去经年,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如果有一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情,那一定是因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