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祁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的他身体沉重，总觉得无比压抑却又挣脱不了这种压抑的牢笼。是谁捂住了他的眼睛，将他拉进了深渊，直直往下坠。
在梦境里，他打开了一间审讯室的大门，门被推开，里面的光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但桑祁眼前的景象渐趋黑暗。又过了很久，桑祁终于走了进去，渐渐明朗的画面里，出现的是那个曾在战场上的桑祁。
他在给军舰里的所有伙伴们交代着那次的任务要求，诺亚星球是个边境星，虽然环境贫瘠但军舰上已带足了物资，他们只需要跟以往的驻军一样，做好巡防工作，有敌袭来时迅速应战。
那时候的桑祁自己也不会想到，在军舰稳稳停泊后的一小时内，警报就响了起来。紧接着他便看见走廊上飞速窜进一个个火团，灼烧的热气不用几息时间就能扑面而至。
他当时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程尧的脸，于是在第一时间，他拨通了紧急求救按钮，接通了程尧的个人光脑，“程尧我——”
身边的副官在同一时间就将桑祁推进了几步之外的求升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关上了舱门。巨大的震荡跟爆炸让他即便在救生舱内也被震到失去了意识。
在那之后，他就像是个患了病的老人，陷入沉睡后再次醒来时，已经遗忘了很多。
可能他一直不肯醒来，就是因为一直不肯接受十七军团全军覆没的消息。
他甚至不知道，这场败仗是怎么发生的。
一息之间，所有曾朝夕相处的战友们，都消失了。
梦境太过于真实，又像是缥缈虚幻的臆想，桑祁捂住脸偷偷地幻想，或许，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再醒来，他还在第十七军团的战舰上。
程尧还在主星里，等着他回去。
“小祁……小祁！”
熟悉的声音从温柔变得紧张，桑祁狠狠地皱了皱眉，他总觉得再往前迈一步，他就会掉进黑洞里……
“小祁！你醒醒——”
桑祁好不容易睁开了眼，才发现自己早已满头大汗，再一抹脸颊，原来，连脸上也全是汗。
程尧松了一口气，似是劫后余生一般的反应将他牢牢摁在了自己怀里，“小祁你终于醒了，别怕，都是噩梦，都不是真的。”
到底是有多么伤心，才会在睡梦中哭了出来。程尧恨不得将所有的负面情绪都转移到自己身上，这样伤心脆弱的桑祁，他实在是太心疼了。
“我……抱歉，我，我可能是想起什么了。”
因为最近都在追查哨子的事，哨子所牵扯的，正是当年十七军团出事的真相，桑祁几乎在每个放空的时刻都在逼自己回想，到底，到底他都忘记了些什么。
终于在今天，听到程尧回来说库飞亚的事，他脑海中某些被遗忘了的事才被激活。
又或者，在一次次的撬动之下，躲藏起来的回忆终于有了松动。
“没事的，明天军事法庭会对库飞亚进行审判，我们部分高级军官可以出席旁听，一旦库飞亚罪名成立，那么我家小可爱这些日子所受到的委屈，就都能沉冤得雪了。”
桑祁眼眶红着，鼻子也还堵着，但不免被程尧逗笑，一把将他脸掰开，“谁是你家小可爱，不要脸。”还沉冤得雪呢——
他没想这么多，他只想要知道真相。最无辜的，是那些白白牺牲的战友们。相反，意外得救的他，的确看起来很像个逃兵。
“不要想那么多了。你没睡好，我陪你继续睡，明天起来，我们都能听到真相了。”
桑祁内心涌起莫名的恐惧，他狠狠抱着程尧，整个人都扒拉住他不放，“谢谢。”
“幸好有你。”
至于谢谢什么，幸好什么，他们都很了解，不必言说也能懂得。程尧笑着将人抱得更用力，“睡吧，我的宝贝。”
第二天坐在寥寥无几人的旁听席上，桑祁却比被审判者还要紧张。程尧握住他的手，任他捏住自己左手不放，右手轻轻地拍着他的手背。
桑祁没想到，当年的事还真的跟丽丽安有关。
库飞亚被抓之后被秘密审讯的十几个小时了，似乎遭受了很多，被审判的过程更像是个心理博弈的过程。库飞亚从一开始的拒不承认到后面崩溃着全盘托出。
其实他所提到的人，大多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但众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提到了丽丽安。
“丽丽安给足了暗示，让当时的分区指挥官命令桑祁临时重组第十七军团，因为执行的任务只是驻守，并不是前线任务，所以分区指挥官这个人情卖得爽快。但越是没人在意的时候，我们才越容易动手脚。”
“丽丽安听从了其他人的建议，将桑祁少将的紧急联系人换成了她自己，丽丽安的原计划是，破坏一旦启动，她就立刻启程去救下桑祁少将，让他从此对她欠下救命之恩。但我们没想到都是，凯撒帝国的那位献计者在十七军团上安装的根本就是毁灭型的武器，而不是当初说好的，仅仅是搞个破坏让军舰所有功能瘫痪——那样一来，帝国军队只需要意思意思攻打一下，就能拿下整个十七军团，然后以那场胜利为筹码，要求自由联邦割让星球，签署不平等的停战协议。”
“当我在最后关头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办法去说出真相，给大家预警。剩下的时间我要很匆忙才赶在最后一秒离开了军舰，不然的话，我也会一起死的。”
旁听席上的众人听着库飞亚顺序颠倒的话，都眼眶渐红，好几个军官都忍不住冲了下去，举起拳头就往库飞亚脸上砸。
桑祁却在一片的吵杂中分外的冷静。
库飞亚说的是，原本的计划……他们当初说好的计划……
但是，这所谓的计划，是跟敌对方说好的？！
这样的计划，难道不是本身就很好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