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真人的话,春不寒等小辈还是顾及了颜面,顺着台阶下了,避开与江浮寒硬碰硬。
“这里先不收拾了,你们下去吧。我一会就和浮寒君去天际峰。”景程道。
众人退去后,景程走近江浮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你那个女弟子干的?”
江浮寒不置一语,没有否认,他闭着眼睛在满室纸张气息与微尘间嗅了嗅,道:“师兄,你闻到了吗?”
“什么?”
“……他的香气。”
景程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也闻了一下,“没有,我闻不出来。”
他在千年前曾跟着师祖走访门派世家,师祖身上确实有股很淡很淡的味道,不过景程没有放在心上。
江浮寒随着香气缓步走近临崖窗边蹲下,此时他仅与虚化昏迷的傅辞一步之遥,“这里最浓。”
脚步声与谈话声传进了傅辞的识海里,他恍惚睁眼,江浮寒的容颜惊现眼前,他立刻捂着伤处戒备,好一会才想起没人看得见自己,又松了口气,默默听着他们对话。
“我还是闻不到,小四,你莫不是又出现幻觉了?”景程担忧问道。
江浮寒忆起前日的梦,露出一丝疑色,“幻觉?苏镜云人不在这里,我却总觉得他就在……或许是幻觉吧,我已经难以辨认了。”
景程紧张地抓过他的手探脉,“你千万别再与以前一样疯疯癫癫、神志不清的,师兄不想再把你关在天际峰!”
傅辞闻言皱起眉头,江冀以前疯癫过?什么时候?
脉象是平稳的,只是心跳有些快,景程放心了,又说道:“师祖一死你就疯了三年,我好不容易把你神志拉了回来,可别再出什么岔子,小四,师兄寿数不多了,你再不能让我安心,是要我以后是死不瞑目!”
疯了三年……傅辞不可置信,江冀身怀大道修为,按理说心境不会太过脆弱,而他这么恨自己,自己“死”后他居然会崩了心境疯癫了?
难道江冀对他……
江浮寒抬眸看着景程的白发,沉声中有一丝丝哽咽,道:“对不起,师兄。我尽力了,可控制不了自己,前天我梦见了他,他很恨我,我也恨着他。”
景程拍拍他的肩膀,叹道:“你不肯让外人进天际峰,不就是不想师祖的坟冢被发现吗?你说你恨他,我看你是思故成疾了,要不然你为何立碑?”
话没说完,江浮寒已经把脸别开,景程与傅辞都看不见他的神色。
傅辞也不自觉悲声轻问:“对,这么恨我还为何立碑?为何还希望在梦里见我?”
“多年来我一再提醒你要放下了,你看江氏一案如今还有谁想得起来?小四,你这是作茧自缚,只有你放开你自己,才安得自在。”
“无人想起不代表不需要沉冤,江氏一案我必须追到底。”
江浮寒一句话让傅辞醍醐灌顶,一扫所有疑虑。说到底,他与玄宸的交易不会停止,自己仍旧是会被出卖一次。
傅辞咧开嘴角,失意而笑,那抹笑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虚弱与哀凉。
景程道:“我不与你再谈江氏一案,说说如今你的弟子毁了藏书阁,又天现异象,你怎么和门中交代?”
江浮寒道:“天象的事解释不了就不解释。我们先回天际峰看看,不过她既然能逃出去,八成是有人相助,回天际峰的可能性不大,师兄你先替我对付着掌门,我要大范围寻她,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傅辞很认同江浮寒的话,苏镜云应该是被玄宸带走了,只是傅辞细想自己昏沉时的回忆,又发现事情有些不简单。
在他已经动不了的时候,铁木精欲要攻击苏镜云,那时他就看见了一个身影挡了一击,而玄宸是后来从临崖窗进来的,也就是说,当时藏书阁内,除了苏镜云和自己、玄宸,还有第四个人来过。
傅辞左思右想,能像玄宸一样自由进出撼霄山罩山结界的人不多,那人是谁?是敌是友,是正是邪?
这时江浮寒与景程欲要去天际峰,离开前,江浮寒又回眸看一眼临崖窗,最后还是走了。
傅辞也拖不得了,他要尽快找到苏镜云,自己与她的结契不能超出一定的距离,所以她一定还在撼霄山的某一处。
而他又与玄宸之间有禁制,希望结契术把这个效应过渡了去,那玄宸就伤害不了她。
找到她后,傅辞计划要折返去做两件事,一是看铁木精,看看能不能从它那里获得那个神秘人的线索,二是拿回银蛇手镯,知恩图报的情义,傅辞不能丢下它不管。
……
苏镜云梦见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场景,恍恍惚惚睁眼,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山洞里。
“醒了。”
她侧目望去,玄宸在一旁闭眼打坐。他修为高深已是不言而喻,单凭细听她气息缓急便知道是昏是醒。
苏镜云对他很陌生,又是傅辞的大敌,于是望着他的眼神溢出几分害怕。
玄宸睁眼起身,对她嘲讽笑道:“你真是变了,会怕我?看来是在人间建派立业,涉入红尘途深,沾染多过的七情六欲。”
“你……”苏镜云听不懂他的话,额上冷汗涔涔,干哑开口说道:“你把我带到这什么鬼地方?”
“你已经落到我手上,只需要乖乖跟着我走就行了,不需要知道太多。”玄宸看着她,继续说道:“我很好奇你还记得以前多少事,我觉得你没忘了我。”
苏镜云记得傅辞与她说过的将计就计,紧张地咬着唇,道:“你再说什么也没用,反正我记忆有损,几乎记不起一切,更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玄宸一顿,似是始料未及,随即冷笑一声:“你真是死性不改,还在做戏。如果记忆有损,你在外门峰见到我的反应作何解释?”
“不过记得你与我有仇,其余一概没了印象。”苏镜云解释道。
玄宸沉吟,一手负在身后,大步走向石榻,另一手二指凝了一道法力探向她的额头,岂料甫一接触,竟有雷光崩炸成星星火花。
苏镜云又是惊讶,玄宸眼神一凛,恨恨道:“怎么?你连自己的卑鄙无耻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看到这雷花你就没想起来当初是如何待我的!”
玄宸如此神色,让人直觉傅辞以往是对他做了何等天理不容之事。
苏镜云大胆猜想他与傅辞之间有某种禁制,连带自己也沾了好处,玄宸伤不了她。
她恢复了顽劣的性子,得意地笑了笑:“哎呀,我已如实相告你偏是不信,想探证我记忆是否有损,可惜碰不了我,你这会子动怒上火的,滋味自已慢慢受着吧!”
“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你?”玄宸平息了怒气又起杀意。
他此刻显露的眼神凶狠阴沉,苏镜云怂下双肩,又害怕了,自己现在如同襁褓婴儿软弱无助,不欲再刺激他,只想知道他意欲何为。“罢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急。”玄宸敛了杀气向洞外望去,抬腿便走,说道:“再过不久,我想要做的事,你自然会知晓。”
“你要走了?”
玄宸听出她的不安,回头故意劣笑,道:“我还有要事,三日会来一趟,你在此处好好自求多福,要是饿死了冻死了就是自身不成,怨不得别人。”
苏镜云收回目光,正寻思着他离开后,自己一旦能行动就方便逃匿,偏偏玄宸善断人心,又头回补上一句:“别想着能离开,这个山洞已经罩了结界,外人进不来,你也别想出去。”
如此一来,未来三日直至他回来之前,自己形同自生自灭?
苏镜云哀嚎,她现在没死就证明傅辞还活着,不禁心里大声呐喊着:傅辞你怎么样了?快来救我啊!
玄宸一出山洞,明月的辉光映在他面容上,有些苍白与憔悴,洞外茵草萋萋,有两个圆糯糯的小身影正在侯着。
待一走近,便能看到等候他的是两个小娃娃,是他的器灵。
不焕一下就留意到玄宸从后背放下的手,手指上一片焦黑,着急说道:“主人,为了带走她,您不顾禁制对您的伤害,眼下灼伤必须好好疗养!”
不器忙不迭地点头赞同。
“小伤罢了。”玄宸有些乏倦,把苏镜云带到撼霄山的边境处已经是他的极限,又问它们:“天锦门中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器回道:“景程真人搜了天际峰没有结果,所以天锦门中正不分日夜彻查,从内室弟子开始,每个弟子都盘问得仔细,很快就要传唤到外门峰了。”
玄宸颔首:“我这便赶回去。”
不焕不器皆是不明,不焕问道:“主人,既然人都在我们手上了,我们直便带走就是,为何还要回天锦门?”
玄宸睨了一眼洞口,说道:“铁木精无端出现在藏书阁,他在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秘密,我还需要回去查查,宣晨的身份还不能放弃。”
不器道:“我看不用查,直接问她便是。”
玄宸听得洞内传出低低的抽泣声,摇摇头说道:“师兄的性子我太了解,越问他他就越会拿捏人的短处,还不如我先去查一查,差不多了再逼问他,而且……”
玄宸皱起眉宇,“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会变得……难道是真元不齐的原因?”
他又对不焕不器下令:“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她有什么不妥立刻通知我。”
小糯团们应是,双双作揖,眼前一阵清风吹过,玄宸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