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击山之巅,寂静空气中凝固着杀气,寒气化刀刃划来,与长剑剧烈击撞。
不过须臾间,傅辞的隐尘剑脱手落地而立,江浮寒已将手中的利扇抵在他咽喉要害之处,仅离三寸。
这时,一阵箫声传来,傅辞脚下突显一个困缚法阵。
傅辞大惊,回响山谷的箫曲之音他是何等熟悉!上山之前的一幕幕闪过眼前,傅辞机智过人,一下便明了自己为何会轻易落到如此境地。
“江冀……”
看着眼前自己教导、呵护了多年的人,他颤着唇唤了一声江浮寒的名,说道:“你……在酒里下了毒?为什么?难道因为我禁锢过你、阻止过你,你就怨恨我到如此地步,真心相待竟换来你与那人沆瀣一气,算计于我!”
“真心相待?”江浮寒冷道,“这四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是一个笑话!别挣扎了,你现在无剑在手,仅存的实力胜不过我。”
他平静说道,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冷意满满,如同一泼寒水浇在傅辞心头。
“笑话?好,好一个笑话,我无话可说,我确实是一个笑话……”对着江浮寒,傅辞失意无奈。
随后,他朝那箫声传来之处冷声质问道:“你也会躲于人后,做这般不屑之事了?”
突然之间,又闻箫声转变为急凑,似是催促之意,江浮寒紧蹙眉心,再也控制不住决然的战意,手中的利扇激起一阵寒气。
酒毒发作厉害,傅辞齿间不受控制地溢出鲜血,感应主人有难,一旁的隐尘剑发出剑鸣之声,似有自力发动攻势的迹象,不过被白衣轻轻一挥,立即静若沉睡。
大势已定,在逃不出去的情况下,傅辞到底不忍自己的剑伤了江浮寒,却也不会遂了暗藏之人的意。
傅辞心里已下了决定,尔后痴痴问了眼前人一句:“我就问你一次,几百年来,你……就没有明白过我?”
“你我之间还有什么需要明白!”
“可我……罢了,究竟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一刻,心死,也赴死。
话语刚落,寒气爆发,威力极致的一招,法阵同时收敛,风烟迷眼,一道红光迸发,眨眼间,白衣之人化为红莲灰烬,漫天飘零。
“虽说他入山前中了暗算,可你居然能杀得了他……”一位面具男子缓缓从一块巨岩后走出,负于背后的手中拿着一支玄碧冰箫,眸中闪过一丝惑色。
他正是那晚与江浮寒暗中会面的黑影。
良久,江浮寒才哑声回道:“他修为高超,我只想彻底制住他,没想下死手的……”
“你的意思是你出手没拿捏好?如此一来,你要的‘东西’我是给不了你了。”男子惋惜地摇摇头。
“你——”
用手中的碧箫点了点他的利扇,男子又道:“我要的就是他整个人,你反而让他灭了形,不是我答应你的没做到,而是你失手造成了眼下困局,你我之间这次的交易算是废了。”
闻言,江浮寒握着折扇的掌背上节骨分明,紧紧发力地“咔咔”作响。
男子把他的不甘不忿看在眼里,笑得爽朗,“反正我时间多的是,你就求下自身的运气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他的转世,把交易再接着续下去。”
语毕,引着两缕红光,一缕收在手里,另一缕轻轻一扬箫端,交给了他。
忽地,眼角飘过远处另一抹红光,看似很不寻常,男子凝视着它悠悠扬扬乘风飞去天边,面具下的嘴角一扬,“你逃不掉的,我们很快会再见。”
语罢,身影消失离去。
一切恍若梦境,将要落尽的星点之光飘伫折扇沿边上,凑近鼻尖,仿佛还能嗅到熟悉的气息,清风一过,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所有的恩怨纠葛是不是也这么烟消云散了?
江浮寒伫立原地许久,身旁那把三尺青锋隐隐潋过一影微光,无人察觉。
就此,天锦始祖傅辞于苍击山中,殒命第十代弟子江浮寒的手上。
……
傅辞没死,但还不如死了。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幽幽睁开双眼,朦胧间还浮现青衣之人的容颜。
“江冀……”
傅辞低喃着江浮寒的名,眼前恍惚地闪过往昔的一幕。
烟火盛放的天空下,江浮寒抱着酒坛子,喝得醺沉,晕晕欲睡地靠在自己肩上,指着夜空说道:“烟花易逝,唯有月长,月之明辉,与前辈相应……”
他极少笑得灿烂,可那一刻却笑得像个孩子,还说他能与明月争辉,还说要与他做一辈子的……
多么美好的赞美与誓言,但事情为何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绝境一霎的悲绪涌上,傅辞心裂神伤,忆起碧箫男子的所作所为,更是痛心疾首!
识海里昏昏沉沉的,傅辞来不及细想那二人到底是什么时候联手的,又陷入了黑暗。
待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的山洞中,在这里度过了几百年华,真元不齐的傅辞神思倦怠,逐渐接受一个事实。
他‘死’前真元飞散,如今被‘幽禁’了。
世间任何生灵都看不见他,视线这种东西已经多年落不到身上,他很久没感受过阳光的温度,没有闻过草木清香,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除了自言自语……
当年上苍击山之前,傅辞便中了暗算,修为被封了个大半,若不是本命真元最大程度的守护,他早已魂归天地。
如今真元只剩一片在体内,他没有足够的气运立世,如同凡人丧了三魂七魄,被三界遗弃,半步不能离开!
如果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奈何还留下残命,那他就得想方设法离开这里,继续履行自己背负的使命。
是的,傅辞身负一个使命,也可以说是一个秘密,他必须一千年赴约一次,失约的后果……不知。
他立了誓,从来没有失约过。
既然必须赴约,那就要找法子离开山洞,寻回自己的真元!
谙熟乾坤八卦之道的傅辞,已在这几百年内将所有力所能及的办法都尝试了,皆是无果。
除非……
他悠悠忽忽记起那本被自己和师弟小时候拿来垫脚丫的孤本,后来又被师父勒令珍藏,这孤本里面记载了一样结契秘术,或许能解救下自己眼下的困局,只是施法风险太大。
傅辞考虑甚久,点指一算,眼下已经过了九百多年,到底下了视死如归的决心,想拿最后的性命去搏一把,赌一赌天道对自己是否有所眷顾。
成,则有人带着他离开,败,亦不过死在一瞬间。
要是真死透了,千年之约也不复存在,死人哪里还管得了身后事呢!
想罢便做,傅辞闭眼凝神,诀咒念出,脚下烽烟顿起,灵风刮啸,一个巨大的法阵覆满山洞。
他继续念诀,身体因输送极限灵力进入法阵,逐渐溃散成雾,纵使面临消散边缘,心中想要脱离困境的执念依旧汹涌澎拜。
深幽的荒山地动山摇,强大的秘术之法直撼九幽,山林间百鸟惊飞,寒雾风旋。
良久,烽烟渐散,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金钗之年的少女,娇娇小小的。她躺在那里,恍恍惚惚睁开了眼,很讶异自己趴在一个昏暗的山洞里。
朦朦的白雾飘到眼前,她嗅觉敏锐地闻到一股极淡的气味。
似是某种花的香气?
弥漫在面前的白雾越来越浓,渐渐形成一个小小的身影,朦胧散尽后,她微微睁大双眼。
“看来我成功了。”很平常的一句话,却听出来极其兴奋的语气。
抬头看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看装扮是个男娃娃,咧着嘴角,对她笑道:“凡人小丫头?也罢,能替我办事就行。”
那笑容,简直三分春华,七分狰狞,明明是个孩子,却莫名让人提心吊胆。
加之傅辞飘双脚离地飘着,少女呆滞了一会,当即大叫:“鬼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