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峰楼阁的西厢只有一间雅房,非常好找。
房内自然舒适得意,梅兰松竹,君子风锦。苏镜云转悠半天,确定了一个答案:这是男子居宜的厢房。
傅辞早已知晓此房情况,说道:“这是江浮寒的房间。”而且已经把私人物品收走了吧,看被褥都是新的。
苏镜云惊奇追问:“他的为什么要给我住?天际峰只有一个房间吗?”
“天际峰不止一个房间,可也只有两间而已。”
傅辞经年独自久居,经常浪迹四海八荒,天际峰修建这么多房间无疑浪费,所以一直以来,都是江浮寒住西厢,他住东厢。
眼下西厢给了苏镜云,那江浮寒不是就得去东厢?还是另搬峰落?
傅辞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可也想不明白为何要让丫头留在天际峰,就算是师傅带徒弟的缘故,那两个人一起搬去新峰落不是更好?
他几经沉思,无意间转身发现矮几上摆着一架古琴,走近细看,一眼就看到琴身上的刻篆——怀往。
苏镜云也发现了这架琴,叹道:“是个情深意长的名字。”伸手拂过上面的古琴弦,勾指一拨,琴声清脆,又说道:“稀世名品啊……”
关于音律乐器苏镜云是不通晓的,惋惜摇摇头,这琴放在她的房里真是浪费了。方一扭头就见江浮寒站在门口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傅辞见状,无端一股阴霾覆盖了明眸。
江浮寒步入,清凉之感流动室内。他的目光在古琴与苏镜云之间流转,道:“这是我的琴,忘了取走。”
“你的琴?”苏镜云疑惑,转念一想确实有可能,地盘是人家的,江浮寒的身份也配得上这名琴。
江浮寒抱琴欲要离去,见她欲言又止,闪过一丝犹豫,快到好像没有犹豫过一样:“有话就说。”
苏镜云朝他摊出手掌,笑容可掬:“你可以把乾坤袋还我了吗?”
乾坤袋是傅辞交给她的,这么好用的东西也构不上犯禁,该是有拿回来的理由。
闻言,江浮寒撇过头,转眼走远,声音随着清风飘来:“快点学画符,早些休息。”
苏镜云懵圈,伸出去的掌心空空如也,僵在半空。霁月清风的浮寒君,这算是无赖的行为吗?
傅辞看他离去的身影,疑色重重,低语道:“你是在试探什么吗……”
天色渐晚,苏镜云学了一个时辰还画不出成样的来,外门峰又这么远,等她吃完都得打着灯笼走山道回来,心想今晚这顿定是没着落了,随即生了闷气,把傅辞赶出了房间。
门外,二人对视着,傅辞双手抱在胸前,问:“你什么意思?”
“男女有别,你我都能分开一段距离了,还能与我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吗?”
“你在我眼里就不是个女儿家,你让我进去,我在外厅歇息。”
“我不,我管你以天为被地为庐也好,还是去与江浮寒同住也罢,总之不准在我这过夜!”她说完就用力关上房门,把傅辞孤零零丢在廊道上。
傅辞气结,心里直骂小丫头忘恩负义,一甩袖就去了自己的东厢,才靠近便见房内有烛火,一道人影随着柔和的光晕倒影在窗上。
“他真的住进我的房里了?”
房门虚掩,看不清里面,傅辞按奈不住心中意念的驱使,轻轻溜了进去,一现身映入眼帘的竟是萧帘败梁,尘埃罩物,独独软塌上一抹青色有一方清净,与一盏清茶作陪。
这样住人是万万不能的,傅辞明白自己多年不在,房里自然不成样。只是江浮寒要搬进来,好歹施下净尘术收拾下才对,否则鼻尖充斥尘腐之味,得多不舒适。
江浮寒此时正在打坐,呼吸延长缓慢,修长的腰身笔挺,聚顶的三花散发着柔光环绕着他,显然已经入至忘我境界的状态。
“修了千余年,就算是在我房里都能克制怨恨入境,不错。”
傅辞的话里带了一丝丝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酸,当他说完,仿佛只有赞许,再无其他。
分离了多年,心中积攒了多少话语,可傅辞自认二人之间这般糟糕,还能说什么呢。
他的一声轻叹,此时此刻整个撼霄,无人能听见。
当晚,傅辞选择休憩在雅厅,他选择了一个舒适的角度卧在莲瓣上,一闭眼蹿进脑海里的全是与江浮寒相关之事,他克制静心入眠,不知不觉梦境罩临……
耳边淳淳水声不尽,水面漂浮着大片白纱青衫,一双修长的双手一只稳搭在白瓷般、凹陷有致的肤理上,另一只也在缓慢地褪下对方剩余的衣裳。
“你忍着点,把衣服全脱了。”
对方急剧地猛喘一下,声音有些微颤:“别……疼……”
“疼也要忍着,我会很快——”
话未完,对方已经疼得有些失控,一下推着他退到了岸边,再无可退,直接跨坐了上来,“江冀你……”
单薄的身子未着寸缕,像将溺之人死拽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攀附着白衣胸膛,“前辈,我、我疼,难受,你告诉我怎么办……”
喘气多了,喉咙也入上了火一般,渴,很渴。
见他一头扎下去灌水,傅辞赶紧扶正了,“你想死是吧,这水能喝吗?”
“我不会死的,前辈会救我的,但我好难受!”他抱住傅辞,紧紧贴着,上下喘息的胸口将所有的痛苦明显地传递过去。
傅辞被他像缠得紧,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眼前之人就莫名一口摁了上来,两人之间的呼吸撞在一起……
清晨的曦光顺着重山之间的峰隙爬进了雅厅,顽皮的山风吹开了软烟罗帘,傅辞正被莲瓣托着睡得极不安稳,猛地惊醒!
大抵是受了苏镜云那个小丫头这些日子浪言浪行的影响,寡欲的傅辞竟做了以往的一个回忆之梦,梦境难以启齿,双唇相贴之感犹在,心跳失速。
伸手挡在眼前,曦光仍然透过掌心招惹着他,到底是睡不了了,他揉了揉眉心,身体里有着一股火热让人有点头昏目眩,便盘腿打坐片刻,稍稍平息了下去。
这时,西厢传来女声:“啊!我起迟了,早饭快赶不上了!”
苏镜云每日都懒床,咋咋呼呼的,西厢又离雅厅最近,故而让人觉得大清早的很是吵耳。
一连三日,被鸠占鹊巢的傅辞都是歇在厅堂,原本整座天际峰都是他的,如今落得睡大厅的境地,不知算甚。
眼下天锦门的情况也未摸透,他们对结契孤本的计划就未落定。
每天闲来无事,苏镜云已学会御风符,只是歪歪扭扭的符文总是使得效果不好,长飞行到一半就失灵坠空,幸而傅辞显显身手,拉上一把,到底有惊无险。
而傅辞最常做的事便是躺在西厢外的白棠玉树上睡觉,看着苏镜云抓狂般地学画符。日暮时分,更是少不得去东厢看看心念之人,江浮寒已经连续入定至今,一刻也没醒来过。
傅辞很想将他身旁已冷的茶水换上一换,却也只能是想想,做不得。
深夜露重,荷花小塘滴露泛起涟漪。
傅辞因昨晚做的梦,心神不宁,梦中之人就在身边,他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去看江浮寒,可最后还是去了,痴看几眼便逃离般要回雅厅,谁知他才出东厢没几步,西厢竟传来箫声,他堪堪几耳就认出是何人吹奏,惊骇之情一闪而过,速速赶去!
月光洒下一地银辉,那棵白棠玉树下伫立一人,他戴着面具,手持碧箫缓缓而吹,箫声凄凉缠婉,思故之情教人垂泪。
“玄宸……”
傅辞轻轻念出那人的名字,箫声催发了一股无形的不安慢慢笼罩全身,心脏宛如被曲情攥紧,窒息感随即而上。
这天下,能用此法狠狠折磨傅辞的人,也只有他。
“你来做什么?”
随着问话声,清凉之感溢满西厢周边,傅辞才惊觉江浮寒已从入定中醒来,也被箫声所引来,此时站在没有灯火、郁郁葱葱的繁花小道上。
傅辞与他不约而同往苏镜云厢房看去,呼吸声沉稳有序,明白是眼前之人下了法术屏蔽了房中人的听觉。
箫声止,玄宸转身打量江浮寒,笑着问好:“千年不见,故人可好?”
江浮寒淡淡的神色隐在花荫下,仍是一句:“来做什么?”
“故交一场,听说你要收徒了,我特来恭贺。”
此二人千年前一同联手将傅辞逼上绝路,确能算故交一场。只是傅辞一直没有想透,玄宸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江浮寒,能让他抛下彼此之间几百年的情分,出手袭击了他。
傅辞暗暗握紧掌心,玄宸的出现打破了他的平静,全身微不可察地轻颤,审视着他们的对话。
“我收徒,与你无关。”
“真的与我无关?你这人淡泊如水,除了傅辞能让你恨得像个有情绪的人,其他人都挑不起你半点兴趣,所以你这要收的徒弟,难道不是他的转世?”
“……是与不是,你又当如何?”
“千年前我说过,你助我擒下他,我就给你想要的,可惜当年他就这么死了……”玄宸轻叹,“他死了多少年,我就寻寻觅觅了多少年,你如果找到了他的转世,可一定要告诉我,别忘了,你要的东西还在我这。”
什么东西?
傅辞听后,心中一惊,将多年来的记忆在脑海中快速扫列,依然得不到玄宸口中所说那样‘东西’的一丝线索,他甚至不知‘东西’所指何物。
江浮寒仅仅看了玄宸一眼,没什么反应,旋步转身离开。
“江浮寒。”
玄宸叫住了他的脚步,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有几分戏谑的笑。
“我不管你的徒弟是不是他的转世,我要的傅辞,是真元齐全的傅辞,如果你能找齐了再把人交给我,那是最好,如果你不想,便直接把人给我也无妨,我带走去找真元。你,二选一即可,都算你我之间交易完成。”
闻言,江浮寒微微侧首,银灰的月光荡漾在他冷清的眼眸,只听那低沉悦耳的声音说了两字:“不送。”
“你没有拒绝,我就当你答应了,至于日后你选哪一样就看你的决定,我便告辞了。”玄宸朗笑,将碧箫在指间灵活转动,负箫于背,一瞬没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