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带着苏镜云缩地成寸走了许久,久到不知道穿过几座山峰,起起落落了多少条山道才停下,对她说道:“天际峰是浮寒君所居之处,没有允许不得擅进,我便不送你上去了。”
说完人就一溜烟没了,苏镜云抬首仰望,只见峰顶耸入云天,小脸苦得像苦瓜一般,还不知道得走多久才能歇歇。
可胖子说天际峰是江浮寒的住所,其实不然,天际峰原来的主人,是傅辞。
只因这里地势离主峰偏远,属于撼霄山边缘峰落之一,平时极少有人来扰,也适合他不想与门中弟子有接触的打算,所以他选择住下,花了几年的功夫筑造一方水榭美景。
而江浮寒原先是与自己的师尊、师兄姐们居住在露华峰,后来二人之间有了渊源,他便搬来天际峰,之后极少再回去,现在还居住在此,傅辞既意外又觉得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是他住惯了,接着住是常事,意外的是天际峰处处都有自己的痕迹,他还住得下?
“楼阁在最顶上,我们赶紧走吧。”
傅辞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上山阶,二人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峰顶,看见前方有座古朴雅明的楼阁,便直径走去。
苏镜云推门进了一间厅堂,厅堂大小适中,进门处摆放根雕花架,上托意境别致的盆栽,铺陈的地板坚固且颜色古朴,四下挽挂一种名叫软烟罗的轻帘,微风一来,确如其名荡若软烟。
往前绕过黄檀山水屏风,有一张四脚方形的黑檀茶几,上面铜炉紫烟,陈列冰裂茶器,茶几四边安放供人坐歇的舒适团蒲。
再顺紫烟缥缈之势上看,正中的墙面上悬挂太极八卦阵图,图下陈设案台上放着一整套精美的瓷器,旁边的暖光夹纱灯将茶几周围照得明亮。
雅,真是极雅之地!
傅辞环视,嘴角的笑意略略苦涩。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丝毫未变。
“你就坐在这歇一会吧,我自己出去走走。”他不理会苏镜云问着上哪去,独自出了门廊,一步一步重游昔日楼阁花草。
走着走着,他来到后处的竹林,记得顺着眼前这条鹅卵石小道走去,有一潭寒冰子池,为何叫子池,那是因为母池就在门外峰的后山上,池边长年累霜,水温寒彻人骨,但对疗伤有辅助之效,傅辞便在这里挖了小池,经过好些年的反复引水养寒才成功复制。
说起为何挖池,这当中有一因便是江浮寒,如此经年辛劳之作,当然要去看上一眼。
傅辞悠然走去深处,寒气愈发凝重,穿过层层结霜的竹枝,一汪白潭映入眼帘,潭边竹架上轻纱飘飘。
周遭漂浮着因寒冻升起的白雾,他伸手在水面上感受寒灵之气,“还是老样子。”
环境一如以往,再看也没什么改变,他抬脚正欲离去,不远处却有一阵泥土翻滚之声引得注意。
奇怪了,天际峰不得擅入,小丫头还在屋里歇息,这时候会是谁在寒冰子池边挖东西?
他谨慎地步步接近,来到子池的另一端,在雾气中朦胧瞧见青色衣袍铺散着在地面,虽然视线不佳,可一下就认出那挖土之人就是江浮寒。
他几时回到天际峰的?
傅辞好不诧异,马上上前去想看个真切,一来到就看见他在一座墓碑后徒手刨土,要不是身处天锦门,傅辞还以为这翩翩公子是改行去挖坟盗墓了。
最奇怪的是,天际峰怎么会有墓碑?
他赶紧扫看墓碑,白霜覆满,年岁久远,却还能看见墓面题字的一笔一划,而自己的大名赫然在上!
“江冀这么恨我,居然给我立了碑?”
傅辞心中天雷滚滚,弄不清他到底何意,也想不起来自己连尸骨都没有,人家拿什么去替埋成冢。
带着浓厚的疑问,他等了又等,可江浮寒挖得极慢,慢到把傅辞心肝被羽毛挠了一般难忍,“你倒是挖快点啊!我尸骨都没,东西全在自己的乾坤袋和虚鼎里,你拿什么去给我立冢啊?”
不对,他猛地想起自己绝世的佩剑,当年可是落在了苍击山……
傅辞心痛道:“不会吧!你把我的隐尘埋了?!”
转念一想,不对,他的佩剑没人能动。
良久,江浮寒终于站起身来,满是污泥的双手中捧起一个巴掌大小的木匣子。
如果不是隐尘剑,那匣子里会是何物?
江浮寒放了一样东西在墓底,施法把土填了回去,然后轻轻地拂掉匣子上残泥,就当傅辞以为他要打开时,却是把东西收进虚鼎里。
傅辞:“……”
再一眨眼,哪里还有人影,他回头再看墓碑,心中五味陈杂,若叫江浮寒知道自己未死,是不是这个坑还有可能再被刨开,将自己填埋了?如此成就名副其实的“傅辞之墓”。
不过这样的念头想想就好,天锦有门规,凡是陨落的弟子,都予火葬处理,骨灰撒在撼霄山空中,随风飘零,于修道之地长眠,永不离开。
也就这天际峰算块禁地,不然哪有可能立碑在此。
待傅辞赶回雅厅,江浮寒已双手一尘不染地坐在苏镜云对面烹茶,傅辞眼尖地发现茶器旁的白瓷瓶里,多了一支开得正灿烂的粉花,这类花在撼霄山到处都是,叫不上名堂来,倒是为茶台添了一份明艳之美。
“他现在还爱折花来赏了?”印象中的江冀可是从来都不解风情的呀!何况莳花弄草的。
傅辞带着不解,展袖在二人之间落座,眼看着江浮寒将煮好的绝色好茶倒了一杯给苏镜云。
茶汤色泽翠绿,香如幽兰。
“庐山云雾……”傅辞最爱的茶,没有之一。
苏镜云听出他语气里的稀罕,谢过后饮下,神色惊叹,“好茶。”再看傅辞,眼勾勾地盯着她手里还剩下的半杯茶水,虽然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她就是感觉出了他的“垂涎”。
不知二人的江浮寒此时说道:“你没有修为,出入不便,我教你画御风符,你自己好到了时辰去上学用膳。”
他突然忆起自己早已脱离了纸符,全靠灵力画符,身上没有专用的空白符纸,便起身出了雅厅,回房拿一些来。
人一出去,苏镜云便把杯子挪去傅辞前面,“看你口水快流下来的糟样,这么喜欢赶紧喝一口,他很快会回来吧!”
傅辞哪里会有流口水的失态之举,小丫头是夸张了,但他确实很想品品自己昔日最爱的茶汤,只是……
“你喝过就罢了。”
“你还嫌弃,那日你喝过的江浮寒不也喝了,既然这么想喝,就要不拘小节啊!”
傅辞无语,无论如何都不碰那杯茶,气得苏镜云端回来如牛饮水地一口闷了。
说话间,江浮寒已拿着纸符回来,他执笔灵巧,一气呵成画出一张御风符,对她说道:“符纸我注入了灵力,你照着画,画好了就有法术效果。”
苏镜云拿过符文一看,一个赦字下面串七横八的笔画傻了眼,又听江浮寒说道:“我先给你二十张符纸,要是你一张都没学成……”
“那如何?”
江浮寒冷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傅辞倒是替他答上:“只有外门峰有膳堂,你最好是住在那里,要不然一张都没学成,山高路远的,你早饭就得提前一半个时辰起来赶过去,再想想午饭和晚饭……”
饥饿最折磨人,苏镜云是受不得的,欲哭无泪地问道:“那……那我住天锦门何处?”总得有个地安置她,而且这个地方很重要,最好就是外门峰。
“就住天际峰。”江浮寒说道,“你的房间在西厢,有一棵白棠玉树在旁的便是。”
傅辞一听是住天际峰,眉头微皱,再听是住西厢,眉头直接打成死结。
“好的,我这就过去。”住在外门峰的愿望落空,苏镜云为了抓紧时间学画符,二话不说直奔西厢,傅辞一同跟了去。
白瓷瓶上的花瓣飘落茶杯中,荡波泱泱,江浮寒低敛的目光掠过对面的空杯,思绪流转间,只是不经意的一瞬影,花瓣化成寒气消散,茶杯小小的圆口水面倒映着那双冷清的桃花眸里,里面的寒气却是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