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一日,因三位师兄师姐繁忙,江浮寒便自己去了外门峰上学。
今日先生教的是修道认知三界的启蒙篇,直到下了学,江浮寒一边走着山道,一遍小声背诵着。
“太古鸿蒙之初,神族独世,后生人仙,仙界塑修真之道,后土建轮回之地,人亡而落于九幽入六道,生生不息,七情六欲衍化万物,渐分六族。”
“神州广分东南西北,至东撼霄修真灵脉,南有泽洋真龙,北盘万妖蛟虫,西有渡厄之魔,六族分界受辖于鸿蒙天。”
“神魔大战,鸿蒙隐退,渡厄自封,九重执掌众生……”
说是启蒙篇,倒不如说是一个关于三界久远的故事传说,课堂上先生说的神乎其乎,口沫飞扬,大伙都听得津津有味,同时感慨自身便身处至东撼霄修真灵脉上,与执掌众生又遥不可及的九重天,拉近了一寸的渺然之距。
记得差不多了,江浮寒加快了脚步,回去露华峰的路途很长,无人御剑带领的情况下,他人小腿短的,走回去得到天黑。
每天晚上,师兄师姐们会轮流在露华峰的书房里检查功课,执云小师兄几日前就下山除祟去了,师姐萧玲儿去了其他门派走动,所以今晚是大师兄景程会在书房里等他,可不能让久等了。
当他转角走入一条两边临着浅池的丛阴小道时,突然身体往一侧歪了下,回头一看,自己的袍角被一团小光钉在地上,几声奚落的笑声从一旁传来。
几个比他大了好几岁的同期弟子来到他前面,这些人都是小世家出身,出口就是嘲讽之语。
“哎哟,钉住啦!小哭包怎么不哭啊,放声哭啊,你小师兄就这么叫你的!”
“什么天赋异禀、掌门的关门弟子,一来又哑又哭的,丢死人了!”
“我们巴结了姓花的那么久就被你这个小鬼坏了事……”
他们说着说着,还拿着枯叶杂草往小人儿身上丢去,戏弄之意满满,江浮寒苦着脸想跑,奈何敌不过小小的法术,拔都拔不动。
就在迫之际,一把长剑自天际呼啸而来,把那些弟子通通扫落浅水池子里,随后江浮寒的衣角法术也被破解。
“谁,敢管老子闲事!”
长剑飞驰回旋,凌空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怒声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奚落同门?”
江浮寒一回头,来人竟然是自己的小师兄,连忙摸摸眼边,干的。
执云上前,自然而然地把他抱了起来,瞪了他两眼,没哭,甚是满意。
少年们游着靠了岸,见到执云怒火涛涛便是委屈不解。
天锦门谁人不知道执云不喜欢他的小师弟,一提到就是嗤之以鼻,二人像天生不对盘似的,相处不过一个时辰不是这个被整哭就是那个被罚。
“执云师叔,你不要最讨厌这个小鬼了吗?干嘛对这么对我们啊!”
执云正欲离去,咬牙回首道:“我的师弟,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准欺负他!”
近来人间不太平,妖魔横行,景程从太微清殿处理事务出来回到露华峰,远远见执云抱着江浮寒走来,惊讶连连。
他上下打量执云:“这……”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执云脸色难看,把怀里的人塞给景程,“师兄师姐怎么照顾的,他被人堵在外门峰,要不是我正好回来,还不定被欺负成什么样!”
“我已经好几日没踏出太微清殿了,”景程也无奈:“不是铃儿在照顾吗?”
江浮寒插嘴道:“师姐去走访其他门派,我自己去上学的。”
他晃晃脚,示意景程放他下地。
执云怒气未消:“你怎么这么没用?别人欺负了自己就束手无策,还不早点练好基础学武学法术!别人敢碰你一下,你就奉还十个拳头回去!”
面对小师兄的训诫,江浮寒低着头,握了握小拳头,寻思着它们打人的威力能有多大。
“执云,江冀还小。”
执云却不赞同:“师兄,他什么资质你是知道的。就因为现在还年幼,性子和功法得赶紧磨炼起来,不然以后如何保护自己应对恶人,又如何去造福苍生?”
景程无法反驳,微笑地摸了摸小人儿的头顶,“小四定会快快长大,与我们一同光大师门。”
江浮寒重重点头,他牵着两个师兄的手往露华峰院落走去,虽然小师兄挺嫌恶他的,老是甩开,但甩着甩着又牵紧了,两只宽大的手掌传递的温暖,还有萧玲儿的温柔慈爱,师尊悯天的照拂,江浮寒度过了此生最快乐的童年。
此一经悠悠十载,江浮寒不论严寒酷暑,雨来雪尽,勤勉克己,在三位师兄姐的照顾下茁壮成长。
竹林中,两位师兄教导他基本功夫,书房里,师姐引教他练字读书,太微清殿上,悯天真人传授他玄门道法。
时光朝来夜去,年岁无声,昔日黄口无知的瘦弱稚童,如今已是志学之年的少年郎。
江浮寒褪去了稚嫩,蹿高了个子,眉目间的俊秀风情不乏些许英气,单薄的身躯已修得心动修为,离金丹只有一步之遥。
连执云都连连颔首,对于自己的教导成果颇为骄傲。
有这么高的领悟悯天作为师傅自是欣喜,可眼下却愁煞人也。
十年来,江浮寒无数次询问悯天母亲的下落,皆以各种病情未愈理由回避,从未有正面得到一次回复。
太微清殿内,他跪在殿下,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师尊。
悯天并不理会,坐在上位批阅书录。
江浮寒也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吭地跪了一日一夜,久久后,悯天才放下朱笔,开口道:“你娘就是去治病了,下落我亦不知,她若好了自然会来找你。”
十年如一的答案,已让人听得倦意。
江浮寒回道:“徒儿已习道十载,医道一家,略有几分诊能,请师尊准许下山去寻找亲人。”
“不准!”
悯天沉声否决,“你好好待在师门里修行,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离开撼霄山!”
景程与执云忙完后在太微清殿外等候,江浮寒已经独自进去甚久,也不知师尊如何回复小师弟追问之事。
江浮寒从小乖觉伶俐,读书写字耐心十足,修炼功法从不懒怠,他们都以为会养出一个阳朗之人,却不想事与愿违。
江浮寒为人冷漠疏离,话语略少,只有对着他们的时候,才会展露多些情绪,于外人亲疏分得很是清楚。
“小四今日是决心要问个明白。”执云道。
“情根极深的人。”景程记得悯天当年一语,叹了口气,当初是见他弱小,不忍他没了份念想,不肯好好跟着他们生活修行,师尊才骗了他……
他听闻过在那条昏暗的巷子里,江浮寒如何守着亡母尽孝的情景,着实是闻者心酸,见者含泪。而执云与玲儿虽没提起,但按调查来的身世来看,都以为江浮寒一直在等的是一个无血缘的养母。
话间,天色生暗,山风刮啸,云雨骤降。
二人施法撑起避雨罩,不过一会儿,便见大殿之门打开,江浮寒一个人走了出来,直径踏入雨中。
他无情无绪的,见景程二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细长的睫毛颤了颤。
“小四,师尊怎么说?”
景程故作不知内情地问道,可一问完江浮寒便一瞬不瞬地凝视他,那种眼神意味不明,迟疑了一会,说道:“师尊还是说我娘去治病了,好了自然会来找我,至于她的去向没人知道。”
闻言,景程与执云对视一眼,笑道:“那就再等等,我们先回露华峰。”
“师兄,我不小了,可以自己来。”
拒绝了景程的避雨罩,雨水冲刷过英气的五官,他语气平和,可举止反常,一人御剑离去。
当晚,江浮寒便生了一场大病,病势来得极凶,高烧惊厥,躺在榻上时不时梦呓,萧玲儿下山除祟回来看到这一幕,无名恼火无处发泄,与景程一直守在榻边。
榻上之人昏昏沉沉,梦回几度,杀啸声呼耳疾过,慈爱的唤声萦绕脑中,朦胧间见一女子身影缓缓走来,摸了摸他的脸,只是一触之际化青烟逝去,音容不在。
眼角流下一滴水滴,与大片湿汗混凝成珠,一抹悲凉再寻不见。
意识陷入黑暗许久后又逐渐清明起来,江浮寒耳边听入一男一女的对话声,再细听,认出是自己的大师兄和师姐。
“小四性情内敛固执,可人精着呢,这些年他经常出入藏书阁,地域、医书、世家之书等等看了个遍,就为了暗里寻出他娘可能会去的地方!你看看他,定是想到了什么,一下就病了!”
景程反倒不毛不燥,给昏睡的人擦擦冷汗,“练武体健,小四睡一晚就会好起来。”
话虽如此,到底令人担心,江浮寒这些年可以说是淡漠清风,无欲无求,唯一记得紧的便是去“治病”的母亲,如今他已不是黄口小儿,敏学多年,心里必有什么猜测。
想着想着,萧玲儿抬眼发现少了一人,问:“执云呢?”
“不知,照顾小四不久后人就跑了。”
“这浑小子,肯定是看不惯小四又眼不见为净了。”
萧玲儿因下山劳累欲先回自己房中歇息,小师弟已长大,她也不便像小时候那般彻夜留在他房中。
临走前,她忍不住叹息,“小四要是笨一点、愿意多把心里话与我们说说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