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苏镜云睡醒后,神清气爽,伤势一点都不痛了。
而江浮寒一人坐在桌前,也不知坐了多久,手中摩挲着一样东西。
苏镜云走近一看,是一件穗子,她很快认出这是傅辞当年送给江浮寒的,而江浮寒又把这件穗子与一片真元莲瓣多年封存在木匣子里。
苏镜云记着自己答应傅辞的话,不能介入他们之间,装作没看见。
“醒了。”江浮寒看她一眼,平静中带了少有的温柔,“我叫些饭菜,一会就来了。”
过了一会,店家就把饭菜送齐了,苏镜云放眼一看,全是清淡的素菜,她默默夹了几样吃了些,没什么滋味。
“师傅,你不吃吗?”
江浮寒还是在看着那个穗子,摇摇头,“辟谷不多贪口欲。”
苏镜云的口味从来不喜这些,她吃得极慢,这时窗外清风习习,吹入房内晃动了轻纱,拂起二人的发丝,眨眼之间,她顿下动作,脸色极为难看。
——假如我们还没断契,你哪天看见我生了一根白头发,就得预先哭一场,因为我可能活不久了。
傅辞说的话苏镜云记得很清楚,她用力揉揉眼睛再看去,心底一片寒颤,江浮寒乌发间竟有一丝白……
她颤着唇,手足无措,看着江浮寒专注地顺着穗子,于是强换了笑脸,问:“师傅,这穗子真是好看,从哪来的?”
江浮寒敛着眸色,道:“故人相赠。”
“看来你的那位故人对你甚是了解,是花了好大的心思吧?这穗子不管样式材料还是颜色,都与师傅你极配。”
江浮寒却轻轻道:“我……配吗?”
闻言,苏镜云湿了眼眶。
寻常接话,本该是‘这穗子真的与我相配吗’,而江浮寒反着字眼询问,语气轻而又轻,哪怕是风声稍大一些,就听不清了。
“配与不配,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这种穗子不常见,我寻思着是俱有别意,如此深厚的情意,莫要辜负错失才是。”
苏镜云意有所指,期待江浮寒能听懂一二。
江浮寒倒是露出一抹极淡的凄笑,一闪而过,随后凝向她,又见满桌饭菜没动多少,“怎么不吃了?”
苏镜云道:“清淡寡味,怕是另一人的爱好,师傅,我从来都不喜欢这样的。”
江浮寒微微呆滞一下,明显失望不已。
“师傅,你为什么想帮我找莲瓣?”苏镜云忍不住试探。
“你现在应该有四片莲瓣了,对吗?”
“对……”
江浮寒只是淡淡应了声,“那很快了。”
很快什么?苏镜云抓狂,看江浮寒似乎没有再聊下去的意思,就不敢再问下去。
接着又听他说道:“既然不喜欢吃,带点干粮便可,我们立刻启程去苍击山!”
如果他们也赶去苍击山就是违背了傅辞叫她回来的目的,但是苏镜云心有不忍,江浮寒寿数将至,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虽然不可以插手,但可以顺应事态发展吧?
偷偷落定了小心思,未免遗憾,她比以往都积极收拾东西,“好!我们快快启程!”
二人连续赶了两日路程,苏镜云一直不肯停歇,变着法子嚷求加速,像是在追赶什么,让江浮寒心生疑惑,只是没有追问。
终于在深夜入了一城,他们正要寻一个落脚的地方,却在昏暗无人的街道上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他们转身看去,远远有一人朝他们的方向缓步而来。
修真之人入道有觉,江浮寒知道此人是冲他们而来,神色严肃,拉着苏镜云往身后去,“来者不善,修为不低。”
苏镜云探出脑袋看去,月光下一男子露出了半张面具。
“玄宸……”
在苏镜云前面玄宸无需再戴面具,而便脱了下来把真容显露。
他盯着毫不惊讶的江浮寒,负手伫立,道:“你不带一丝惊讶,心境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江浮寒冷冷问道:“你来做什么?”
“明知故问,当然是来继续我们千年前的交易。”玄宸看向苏镜云,指道:“她,便是傅辞的转世。”
江浮寒道:“你怎知她就是?”
玄宸朗笑,道:“当年的真元莲瓣,我给了你一片,自己手中还有一片,几百前我途经热玉城外发现了恶鬼作乱,得知了妖蛇的一些缘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便把莲瓣给了它,助它维持清醒,积点功德。”
“如今那片莲瓣已早在她手中,还有藏书阁天象异变,种种迹象你根本不能辩解。”玄宸继续道:“况且,我把她从藏书阁救出来后,她自己就已承认了,只是记忆有损罢了。江浮寒,其实你也一直在猜测她还记得你多少,是不是一直装傻充愣地待在你身边。”
虽被玄宸说中,江浮寒只是抿了抿唇,从容没有接话。
玄宸化出一个琉璃瓶,说道:“把人交出来,魔魇归你。”
苏镜云心底拨凉。魔魇是江氏一案冤情至关紧要的证据,江浮寒执着多年皆是为此啊!
她缓缓后退两步,不想被江浮寒用力拉住,拽得死死的,她看不见他的神色,暗呼不好,自己要被交易出去了!
三人静置半晌,玄宸笑了一下,已然明白江浮寒的意思,嘲笑道:“不想把人交出来?江浮寒,你可能护得住她?”
江浮寒凝寒成扇,定定说道:“当年你承诺我不伤他,我才与你一起算计了他,可是我错了,他宁死也不跟你走,如今我不会再把他给你,”他看向苏镜云,立誓般说道:“死也不会。”
苏镜云睁大双眼,震撼他薄霜般的眼中浮现出柔情绻意,原来师傅不会再继续交易!
“那江氏的隐情就这么永眠尘土之下了?你可对得起列祖列宗?”
提及江氏,江浮寒克己而道:“如今天下,谁人还记得奉天江氏?”
时过千余年,历经三四代,修真界早已前人陨尽,当年大多数人都迫于天锦始祖的威慑,三缄其口,更没有书册记载,久而久之便无人提及。
再者江浮寒除祟威名远扬,又未接手天锦门要职,云游四海,造福苍生,世人看他仿佛就是生于天锦,极少问起出身。
玄宸不屑一笑,“恭喜你看破仇障,我早就猜忌你会不会老实交人出来,果不其然,表面上做的功夫挺足的,实则桩桩件件一深入想去就暴露了你的心思,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你于我不过蝼蚁,修行不易,我劝你惜命,毕竟我一出手,你九死一生。”
“师傅,你不会是对手的,我们逃吧!”苏镜云急道。
江浮寒战意已决,深知此战凶多吉少,二人恐怕再无机会相见,他目有层薄泪,把苏镜云缓缓抱进怀里,塞了一物在她手间,附耳说得极轻。
“此生一浮梦,梦醒人不复。你终究不是他……云儿,师傅就求你一件事,红莲乾坤袋被我葬在天际峰的后山,你把这根玉簪带回去也葬在那里,那还有块墓碑,一定要在傅辞旁边刻上我的名字,再带句话给掌门,天际峰从此设禁,万世不开。”
苏镜云看着手里的玉簪拼命摇头,欲张口说话,江浮寒担心她没有修为,说出的话会被玄宸听见,便对她施了禁言,还温柔地为她擦去了泪痕。
“别哭,我这修真第一人活得太久了,寻寻觅觅的,一边执着,一边悔悟,旁人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煎熬,每日都在虚实之间苦苦挣扎,你是他的转世,这条命最后护着你也是值了。许多事我不追问你,是因为相信你一定有原由,你前世没有告诉我的事,我想着总会有解开谜底的一天,眼下是等不到了……一会我牵制玄宸,你有多远逃多远!可惜,我再陪不了你去找齐真元了……”
遗言交代得清楚,趁着玄宸未出手,他将苏镜云推离,运了一道灵力托风送人离去,深深看着远去的人,冷漠了千年的江浮寒露出了一抹极为好看的微笑,“保重……”
那一抹释然凄美的微笑狠狠刺痛了苏镜云,江浮寒是将一切都放下,视死如归。
她疯了般朝他伸手,失了声音的口中一直大喊:不要!不要!师傅你不能面对玄宸,你会死的!快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