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锦门虽痛失英才,可七日期限将至,江浮寒如何处置需尽快定夺。
门中早已沸沸扬扬,全部弟子都被遣退下了主峰,太微清殿里,傅辞在上位,悯天真人与四位长老、景程在殿下。
藏书阁长老出尘子上前对着傅辞一揖:“师祖、掌门师兄,我们天锦几千年的盛誉如今续毁一线间,江冀虽然是难得的人才,但为了保他一人便使天锦门从此一落千丈,不可,不可啊!”
其余三位长老皆是一脸赞同之相。
傅辞面无表情,道:“那你们认为该如何处置江冀?”
出尘子与其他长老这几日早已拿定主意,谏言道:“我等愚谏,将江冀逐出天锦门,生死不应再管!”
景程一听急了,欲要出言被悯天真人阻下。
“可不就是如此吗?我们也心痛天锦就这么断送一个成仙的好坯子。”
众人言已至此,决意欲出,悯天真人霍然双膝下跪,对着上位悲痛说道:“江冀是我关门弟子,虽然家世不堪,可本人没有犯错!这几年散修游历斩妖除魔解救多少苍生,恳请师祖看在他自身有几分功德,给予一线生机,莫要弃绝了他。也看在弟子已失一徒的份上,不要让弟子再失一个……”
景程红了眼底,亦是跪下。
一长老惋惜摇摇头:“师兄,我等明白您如今丧徒之悲。但江冀不一样,须知这世道,一个人家世清白直接影响其一生,他虽没有犯错,可要以这个理由让天下仇家皆放过,不过是自欺欺人。”
可怜可惜之语唏嘘不已,傅辞闭眼,重叹一气,“果真是落尘恨。”
众人迷茫,问道:“师祖,这为何意?”
傅辞缓缓起身,悲楚无奈说出关于江浮寒一生的判词:“身本登高谪白骨,奈何造化落尘凡。妄逆劫风斗乾坤,却恨俱事不如意。”
众人一瞬便领悟判词,师祖肯定是从哪里窥探了天机,他们讳莫如深没有道破:“竟是如此……”
“罢了!父产子承,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到底是天劫,避不开,逃不去。”
殿下六人皆凝向他,静待最后的决断。
锦窗外繁花花瓣因寒风无情,一片片脱离花蕊枯落在窗台边,冬季已至,降雪了。
江浮寒双目空洞,窗外的雪好似铺在他的脸上,白得无力柔弱。房门被人推开,是悯天真人端着药汤踱步走来,这几日他一下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
“冀儿,到时辰喝药了。”
江浮寒被困在房中养伤,除了景程,就剩下师尊来看望他。而傅辞从未出现,至少是在自己醒后,一眼都没见到过他。
顺从地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仿佛进喉穿肠过的是一碗白水,丝毫没有苦味,只因所有蕴积在心里的悲苦滋味,已胜过一切。
悯天真人悲叹,迫不得已说道:“冀儿,明天便是第七日了。”
江浮寒蜷缩下指尖,细声问:“师门如何定夺?”
“不管如何定夺,定不弃你。所以明日你听从安排,切不可冲动行事。”悯天真人黯哑了声色,似乎裁决有什么难处。
很快意会了师尊的意思,江浮寒不甘,挣扎起身跪下:“弟子家世有莫大冤情,疑点重重,弟子恳请师门做主!”
悯天真人把他扶起,毕竟重伤在身,不能大幅度动作。“孩子,为师也想,只是……”
只是时隔多年,时间紧迫,无能为力。
江浮寒的心刺痛着,紧紧抓着悯天真人,问道:“那前辈……不,师祖呢?”
“师祖……”重重叹气,悯天真人回道:“天锦乃是他当年一手创下,世人瞩目。天锦门早于数千年前发展成修真第一大派,声誉严正,可谓正道之首,威望越大责任越重,所以从第三代掌门开始,师祖便隐世云游,不再明面管事。”
谈起傅辞,资格老道的弟子无一不露出崇敬之意,包括悯天真人,“如今为了保下你,他已将自己公诸于世,等于又把天锦门的重担集于肩上,眼下面对天下群雄激愤,他只怕比为师更为难。”
闻言,江浮寒失意而笑,笑得悲凉,松开了悯天真人。
纵使自己天生仙骨又如何?天之骄子从来都不是他。命运把他降生到末路的江家,让他成了仇恨的靶子,饱受折磨,还连累了执云一条性命。
世态炎凉,有苦诉无门,正道何方?
他笑得失常,悯天真人看出他大悲大起,神伤魂崩,有几分癫狂,急忙欲要注入灵力助他稳定心神,却被轻轻避开。
江浮寒对着悯天真人深深一揖,恭敬说道:“弟子有一事要求。”
“冀儿你……”悯天真人十分担忧。话都言明,还能再求什么?
“我要见花孜。”
……
奉天江氏仍有余孽一事搅得整个修真界风风雨雨,连带将活世数千年还未陨落的天锦始祖傅辞推上风口浪尖。
傅辞承诺天下七日之内必出裁决,而到了第六日天锦门便广发邀贴,把天下群雄在第七日约至撼霄山。
眼下最后一日已到。
江浮寒四肢锁着特质的铁索,每走一步伴着锒铛之声。
他的身姿风采依旧,但脸色异常苍白,双眼无采,由数名天锦弟子押往祭灵峰。
离开之前,他看见枕边的玉簪,拿起端看良久,默默收进衣襟里,抬首看向窗台,那盆待霄草的土面上已经覆满白茫,草苗大抵快要被冻死了,需要去呵护一下。
可守押的弟子没有给予时间,带着他离开了天际峰。
江浮寒走入一处山洞,这个山洞很大,以他所在的石台为中心,傍峰壁而建,呈半圆形,圆内一层比一层要高,可以俯视石台上的一切。
他抬眼望去,满满都是人,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就像一个重罪的囚徒,明明没有犯下任何过错却是天怒人怨的,被一片恨怒之火包围,仇火便是从那些人眼里迸出烧来。
江浮寒很不安,他四周探望,他想见傅辞,一眼就好,真的一眼就好。
可他找不到他。
心里涌起悲戚的情绪,守押弟子要他转过身面对傍峰壁而建的一面巨大的石屏,石屏之上红光熠熠,密密麻麻,每一个红点都是江氏当年屠戮的无辜者的牌位。
接着江浮寒听到守押弟子要他跪下,他怔然一霎,冷笑,直接道:“我不跪。”
这上面的灵牌没有一个是他江氏的先人,也没有一个是天锦的英魂,凭什么要他跪!
突然一道灵力打中他的双膝,腿上软弱失力,迫使他狼狈下跪,紧着而来的便是他最为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我天锦弟子江浮寒,奉天江氏之后,其族罪孽深重,须知父债子还之理,但此子亦是无辜,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我便判他在此——”
傅辞冷漠的声音停顿了下,接着说出了令江浮寒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屈辱和痛苦。
“碎骨。”
众人倒吸一气,显然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处置,狠绝啊!
碎骨是一种残酷的刑罚,将一人全身上下出了头颅以外的每一寸骨头都使用暴烈的内力打碎,虽然经络与血管还是完整的,可碎骨之人所承受的是被寸寸碾压的痛苦,生不如死,过程中还会用法子吊住意识不让昏迷直至结束,碎骨过后就算治好,几乎都会落下终生残废,等于废人。
江浮寒脑子里轰隆炸开,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一滴泪决堤而下。他无法用任何言语来描述此时此刻的心境,可令他更接受不了的,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