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灵峰内阴暗,红色的烛火摇曳着,景程守在江浮寒身边,日夜不敢稍歇半刻,擦着他的冷汗,听着他的梦呓,还有断断续续的痛呼。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来临,景程很担心小师弟发作,虽然有师尊与长老不时会渡灵力镇痛,可他心里就是慌得很,不断自已问着自己,师祖怎么还没回来?
师尊操劳了两日刚回去没一会,师祖再不来,就得去再请师尊过来以防万一。
看了熟睡的江浮寒一眼,他再坐不住跑去了洞外张望,盼着傅辞出现。今夜天空上无月无星,一阵寒风夹雪吹过,他闻到了极重的血腥味。
往风雪来的方向看去,山道的另一端,有人徐徐走来。
景程大喜:“师祖!”
他奔着过去,还走没两步就顿住脚步,“师祖……?”
傅辞玉颜惨白,一身殷红狼狈,他走得有些慢,每走一步都荡着血滴留在沿途的白雪上,他目不斜视直往山洞而去,哑声问:“他醒过吗?”
景程紧跟其后,傅辞的状态看得他心惊肉跳,“没,一直没醒过,可是发痛的间隔越来越短,发作的时间将至。”
“药喂了吗?”
“喂了,喂不成……小四咽不下,把药丸融化成药汤也一样。”
应该是碎骨伤了临近咽喉的地方,又在仙器被夺失败后狂笑造成的后遗症。
“嗯,我来处理。”傅辞应着。
景程道:“师祖,您这是怎么了?是受了重伤吗?我去找师尊过来!”
“站住。”傅辞不想任何人再来打扰,道:“我没事,你别跟进来了。”
师祖有令,弟子自然要遵从,景程作揖留在洞口外,看着傅辞的身影消失在洞内的阴暗里,十分担心。
一进洞内,傅辞摇晃了下,稳住后来到江浮寒身边,目光柔情万千凝视着,仔细地探脉。
脉象显示气血即将大通,塑骨发作剧痛是随时的事了。
忽见他额上又开始布汗,立刻伸袖去擦,可满袖血污只能把手放下,转身去寻干净的白布为他轻轻擦拭。
做完后,他端起一旁凉了许久的药汤,掌心施了火术温热了,一小勺一小勺喂到江浮寒嘴里,平躺的状态无一例外全从嘴角流了出来,根本喂不进。
傅辞只好自己饮下药汤,伏在他身上,捏开他的嘴,一口一口哺进去,如此才喂进了一半,算是有了成果。
用白布擦着他的下巴,傅辞没去顾自己嘴角的药渍,径自对着江浮寒轻轻说道:“江冀,谁让你痛,我就让谁付出代价。不管是妖族月氏,还是玄宸,还是我……”
“你看,我把你弄痛了,我自己也成这样了……你痛我也痛……”
身体痛,心脏也痛,一起受着,一起痛苦着……
傅辞受了很重的内伤,外伤也有,却不愿意即刻去闭关自疗,当下满心满眼都是江浮寒,他必须亲自守着才放心,否则去了也是牵肠挂肚。
在他身旁躺下,傅辞一举一动都格外轻柔,就这般静静望着江浮寒的睡颜,傅辞不知不觉昏沉了一会儿。
雪越下越大,烛火跳跃,江浮寒一声嘤咛惊醒了傅辞,他急急把脉,是发作来临了。
傅辞毫不犹豫地握住江浮寒的手,运转灵力渡去,妖墟一战过度透支使得他如强弩之末,灵力渡得太慢,江浮寒剧痛席卷全身,开始扭动身躯,傅辞咬牙激发全部修为,额间红莲盛放,全身红光流转。
“江冀,不要动,挺住,很快不痛了……”
果然强行运行修为渡去的灵力镇痛起效,江浮寒又渐渐安静下来,洞内的红烛火光映在傅辞脸上显得格外的红艳、憔悴。
忽然,他嘴边急涌血水打湿了衣裳,却依然没有放开江浮寒的手,紧紧握住,仿佛是一撒手珍爱的人就会消逝。
如果江浮寒真的没挺过这关残废了,必定不愿苟活于世,唯死才是解脱。傅辞决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就算要他耗光所有灵力、赔上多少修为都绝无二话。
洞外飘雪,偌大的山洞里,傅辞独自坚持了三天三夜,中间悯天真人与四位长老要插手,傅辞不让,只因渡灵镇痛一旦开始就不能中断,也不能中途加入第二人的灵力,以免江浮寒不能适应反而弄巧成拙。
最终骨体重塑成功,江浮寒人还昏迷未醒,傅辞走出山洞,阳光映着他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苍白得比皑雪还白,根本不像个活人。
“师祖……”悯天真人心惊地叫着傅辞,四位张老与景程都惶恐着他下一刻就昏厥倒下。
傅辞仅是看他们一眼,摇摇晃晃地走着,说话的声音都是虚浮的。
“我回天际峰闭关,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来打扰我,江冀的事除外。”
凌风去之前,又回头交代道:“好好照顾他,不可大意。”
在众人的作揖中离开,他回到天际峰的东厢,一进门就大吐一口血溅在门角上,强撑着最后一丁点清醒,傅辞关上了门,把自己与外界隔绝。
好累……他想睡一会儿……
一步一步走去榻边,未到,眼前一黑便倒在地面上,良久无人发现来相顾。
……
一个月后,江浮寒拆掉了全身的木板,他穿着里衣,脸部线条削凌,锁骨高凸,原来十分合身的衣裳,现在有些空荡,整个人消瘦得厉害。
这身伤恢复的过程不是一帆风顺,傅辞开了个头,接下来是耗费了悯天真人很多精力,江浮寒自己也吃了不少苦头。
“小四,师尊说你的骨头长得极好,不会落下残疾的,太好了!”景程很高兴,端着膳汤喂着江浮寒。
江浮寒还是双眼无彩,被动地喝下嘴角的汤水,耳边全是大师兄的絮叨,一句都没有回应,他不知道要回应什么。
不管景程怎么谈天说地,外面世界的一切在百年期间都与自己无关了,江浮寒转动眼珠看往洞口,雪后的阳光只爬进来半寸,等到雪期一过,康复得差不多了,便要面对一旁成千上百的灵牌悔过。
想到这里,江浮寒是不愿意的。
“师兄……”
景程听见他开口说话了更高兴,“怎么了?”
“我想为我娘和小师兄做个灵牌,摆在那里。”江浮寒往众灵牌离自己最近的位置指去。
江浮寒的母亲葬在奉天江氏旧地,而执云死后按照傅辞定传下来规矩,火化了撒在撼霄山中,英名被记录在天锦门专门的载册中,没有制作灵牌以供后世弟子怀念。
景程知道,江浮寒仍不肯对着满石屏的旧债做什么莫须有的悔过,若是一定要被困百年,他宁愿对着的是母亲与执云。
“好,我明天就送来。”
接着,江浮寒犹豫又问:“师……师姐呢?”
说起萧玲儿,景程脸上的笑消失得彻底,“她没什么,在露华峰待着。”
江浮寒察觉他说话有异常,虽然很轻微,“师兄,师姐是不是怎么了?”
按师姐的脾气,怎么样都会来“看”他才是,更甚至还会再刺他两剑。
景程还想再瞒,江浮寒说道:“师兄,不要骗我,我要实话。”
终是骗不下去,便回答了他:“玲儿,疯了……”
萧玲儿接受不了两个师弟一个是仇人之子,一个死在自己剑下,在裁决过后就疯疯癫癫,苦煞了悯天真人费心治疗,目前效果甚微。
闻言,江浮寒始料未及,一行泪滑落,再不说什么。
景程亦是难过,想起一人,张了口,欲语还休。
回想起那日师祖的模样,他还是后怕得紧。所有人足足一个月未见到师祖,亦无人敢去打扰闭关,可小四随去修行多年,眼下却一句都不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