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镜云刚活过来的时候,一睁眼就差点被眼前半人半鬼的小娃娃又吓得躺尸回去。
也许是结契厉害的关系,阎王爷不敢收她第二次,尽管那时候她失忆忘记前尘往事,连名字都不记得,但是能再活过来真是不错的感觉!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种想法将会很快被推翻,比起之后遭受的种种磨难,也许躺尸回去是个更不错的选择。
小娃娃虽然虚弱,可并不好相处,苏镜云感觉这人对结伴之人的要求很高,而她好像怎么凶也镇不住他,于是干脆不多说话,也免得把自己失忆的事露馅。
对于奇奇怪怪的陌生人,必须心有警惕,这个人会秘术便属此列。
她带着小娃娃挨饿受冻涉途几个山头才来到热玉城,终于见到了除了自己与他以外的活人。
看着各自忙活的人们,苏镜云心底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眼前的景象很陌生,自己以前过的不是这种需要卖力劳动获得报酬的生活,她与眼前的场景格格不入。
而且,心底还有另外一个声音不断在重复,那便是世间多恶,虚伪无情!
当她在吃到一碗馊水面糊疙瘩时,面对伪善的老板,这个声音更加刺耳了。
稍后,小娃娃与她摊牌复活结契一事,经过一番唇枪舌战,他们到底达成了一致,必须断契,而断契就要先去撼霄山拿到孤本。
从他身上得来的银子,苏镜云急着寻找一家客栈落脚,就这么走着走着,经过一家胭脂香料铺子,铺店门前有竹牌罄刻的诗联,她一下就被吸引住,停下脚步。
左联乃镜前撩烟香雾,右联是云鬓飞霞入春,上有铺名香霞斋。
她皱起秀气的眉峰,直觉有两字很熟悉,镜云……
脑海里突然没来由地一下闪过另外两句诗词。
镜水映花朦煞万巅众生,云笑璃眸问君可夺我魄。
又是镜云,谁题的?
没有答案。
她只发呆了片刻,小娃娃便催着她赶紧找客栈,于是她找了最近的一家,被要求登记名字时,鬼使神差地写了‘苏镜云’三字,她想,自己或许有长辈姓苏吧。
在这个客栈住的是她最宁静的一夜,次日她就带着小娃娃踏上了惊险连连的路程,又是恶鬼又是十丈高的妖蛇,吓得她浑身发热,头疼得要爆炸。
真元莲瓣的出现使得苏镜云看到了恢复原身的小娃娃,居然是个世间无双的美男子,还高深莫测的,总是训斥她做人处事。
明明他自己就不好相处,还有什么资格教别人呢!也忒不识相,一点都不敬着她是唯一可以看见、听见、触碰自己的结契人,不能稍微客气点吗?
好吧,她必须承认,听他的话凡事都有一线生机。
后来,她才知道他叫傅辞,是天锦门正儿八经的老祖宗!苏镜云没想到自己防着傅辞,傅辞更加防着她,瞧他这么小心警惕的,正如她的猜想,他这人仇家很多!
这不,第一个仇家就来了,叫江浮寒,还是个修真界的大人物,要成仙了的那种。
苏镜云对比了下,如果傅辞爱说教人,那么江浮寒就是与他相反的类型,因为他除非必要的解释,否则话不多,而且经常会有莫名其妙的举动。
如此清冷、高世之人,天知道,居然是个命运坎坷,痴情疯心的可怜人。
苏镜云刚认识他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脖子就掐在他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只要江浮寒松手,她就摔死,但他若是收紧了手,她也会窒息。
拜师收徒,就如此尴尬之境,傅辞却计谋较远,说很有必要。
傅辞与江浮寒之间的纠葛很深,苏镜云认为自己虽然在藏书阁拿走龙血案几里三本东西导致傅辞重伤,可悬在二人之间的前尘往事如果没有她闯祸拿到的《探梦术》,还可能会绕很久的弯路都不能明朗,说到底她不是拖油瓶,是上天派来拯救二人的。
再说她也不舒坦,藏书阁生死临头之际,她的头可又要疼爆了,有股狠狠拿剑砍死那个怪物的冲动,听说当时天象异变,是神格怒发之象,她错过了欣赏的机会。
此生一浮梦加上探梦术,苏镜云通过结契的联系,断断续续看到了梦境中的许多回忆,她终于明白江浮寒许多举动的含义,尽管傅辞一再警告她快点抽离梦境的一切,但是每每午夜时分,她都忍不住哭泣,为谁而哭?
不为谁,为的是江浮寒这一往情深,也为命运如此安排感到悲愤不甘。
她开始相信傅辞说的人间有真情,江浮寒就是那个人,不单三番五次护她,还对一人痴痴千余年,世上有几人能如此?
她也看得出来,傅辞心里有江浮寒,还为其付出了一切,可惜他们要在一起很艰难,傅辞也不打算相认。那时,她生出一丝永远陪着师傅的念头,小心翼翼的不敢被发现,傅辞心细如尘,还是看了出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莫名降到冰点。
直到江浮寒对决玄宸,她才明白,江浮寒是爱傅辞的,他把所有柔情与言语都给了那个白衣春风的人,‘转世’后的她并不能替代一点一滴。
后来有一天忽然忆起,傅辞前去偷盗令牌的隔天早上,江浮寒杀到雅厅逮着她凑近闻了闻,就在那时,她也闻到了江浮寒身上的气息。
当时她太过惊诧没有反应过来,除了微凉,还有一股与傅辞一模一样的香气,极淡极淡。
那时候猪脑子的她压根没把两人的关系往情爱方面想,否则稍微聪明的人都会疑惑,两个男人为什么身上有一样的香气?
等明白二人关系的时候,她深陷自己欺诈性存在的痛苦中,可江浮寒比她更痛苦,于是她失信了,将结契真相告诉了江浮寒,她不想再做替身,不想再介入他们之间。
他们重逢后发生了什么,她不得而知,磨难还是接踵而来。
江浮寒几乎濒临死亡两回,不单傅辞崩溃,她也承受不住!好在,每一次都救回来了,都救回来了!
命运不停地周转,早于此时前就出现了一个令她惧怕的人,一身玄衣,说话比傅辞还高深莫测,举止比江浮寒更莫名其妙,修为貌似能与玄宸媲比。
玄衣人送了一把剑给她,并有意引导她抽剑,但是直觉告诉她万不可以!
最终,在神族大门前听完神魔大战的故事,她头疼欲裂,一幕幕战火纷飞的画面像撞击识海的巨桩,一股火热燃遍全身,那把长剑在坤乾袋里突然发出嗡鸣,声声叫唤着,吵得她暴躁难安。
眼角余光看江浮寒身临险境,不能抽剑与一定要救人的两股念头相冲,她仅在一瞬间选择咬牙抽剑,剑在手尤若合一,划去的剑气正伤玄宸。
体内有什么碎裂的声音,她变化了,所有记忆如大海漩涡一般涌回,再睁眼,世界不一样了,他们看自己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看看了自己手中的神兵,剑身繁篆‘悲引’二字,自那一刻起,苏镜云死了,魔君琉煜现世。
把该报的恩报了,把该断的关系断了,魔君琉煜属于渡厄。
可是,曾经那个又凶又傻又直脾气的苏镜云,是否能属于撼霄山?
答案或许是否定的。
琉煜失望而笑,复活后红尘走了一段,当真如梦一场。
“琉煜。”
身后有人走近,琉煜没有回身,选择了漠视,继续在书架下看手里的卷册。
歧煊负手而来,见其态度冷漠便是勾唇一笑,猛地抓住手臂将人拽到自己前面,他们靠得极近,琉煜煞白了脸推搡着,“放开我!”
“你要是乖一些我自然放开,可你偏偏无视哥哥,哥哥只好这么治你了。”
琉煜气愤,但是很快停止动作,双手垂下。
歧煊很满意这般乖巧,“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
说完便要扒开玄色的衣襟,琉煜忍无可忍,一拳挥了过去却被歧煊接在掌间,随后一个反制将琉煜困在自己与书架之间,扯开衣物查看。
琉煜激动大骂:“你个混蛋!畜生!”
“嘘!”歧煊点住吵嚷的唇,捏了捏柔若芙蓉的脸颊,“你骂人得过过脑子,我们是什么关系,你骂我等于骂自己。”
歧煊看了看伤口有点冒血,不过问题不大,于是放开了琉煜。
琉煜脾气横暴,一得自由立刻飞旋一脚踢去,“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
歧煊逗猫似的轻轻拂开攻势,一招虚晃又擒住了人,见琉煜要召悲引剑,机敏化解,还强势把人带进了书架深处,那是死角,既不见光,更无人会来探。
幽暗里,两道模模糊糊玄色暗影纠缠在一起。
“谁说要对我俯首称臣的?你这才过了几日就想对我刀剑相向,我不好好教训你,你可没有把哥哥的威严放在眼里,一贯的骄横。”
“你不要再说是我哥哥,我没你这样的哥哥,我们不是……唔……”
静谧的书房内只剩呼吸声,一只飞鸟停落窗台上,它啄羽又蹦了几下,忽然一声低泣传来,惊吓得展翅而逃。
随后,几声响动,几本书和一个画轴从角落的书架上掉落,画轴在地面上滚着,才滚了几圈系带便松开了,一边滚一边展开了一小截纸上的内容。
画上是一个人,画轴只展到了此人面目的上半部分,一双琉璃笑眸,眉宇间英满满,气眼下却怜着一颗泪痣。
画上左侧还有两行小字,题日:镜水映花朦煞万巅众生,云笑璃眸问君可夺我魄。
良久,歧煊将昏迷不醒的琉煜抱了出来,差点一脚踩在画上,他细看上题的小字,恍然大悟,“原来镜云二字是窃了我早年的诗词,这画我藏得这么深你应该没看过……不对,你最喜欢翻我的东西,然后把好的据为自有,你肯定是偷看过。”
施法将画轴与书放回架上,歧煊把琉煜放在软榻上,唤来恶天。
“我之前说把笼子擦干净做好了没?要是好了,等君上醒了就丢进去。”
恶天只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不巧看见血水蜿蜒榻沿,“尊上,君上是伤口裂了……这……”
歧煊摆摆手,“死不了,你去吧。”
恶天领命退下,走出书房后,他又静悄悄回头,往里头深深再看一眼。
歧煊坐在案几前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那张榻离他不远,红色一路流到了他脚边,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