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程跪在天际峰求了两日,东厢的门终于开了。
并不是傅辞不愿出来,而是半年的时间根本不够恢复,断断续续的恳求声是传了两日才传进了睡得极深的傅辞的耳朵里。
景程见傅辞出来,欣喜地作揖:“师祖!”
时过半年,隆冬退去,跃过春绿,已是初夏时节。
艳阳照在傅辞一身白衣上,亮得刺眼,更是衬白了他没有血色的面庞,景程瞧着心又提了起来,“师祖,您还好吗?”
傅辞摆摆手,说话气息都不足,“他要见我,走吧。”
寂静中,江浮寒一个人闭着眼跪在石屏下,渐渐的,他听见洞口有细微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熟悉,他睁开了眼,心知傅辞来了。
“前辈……”
他费力地转身,朝着洞口看去,外面的阳光很盛,逆着光有个人就站在那处,再不踏近一步。
为什么不进来?为什么要离他这么远?
江浮寒疑惑的同时,傅辞也开了口:“身上还疼吗?”
听到这一声关怀,江浮寒只觉鼻头直酸,“不疼了。”
他看不清傅辞,逆着光只有一个黑影轮廓,长长地笼罩在身上,五指抓皱了衣裳,上面有傅辞的影子,却是抓不住的虚影。
“好,你好好待在这里,百年时间到了我来接你。”傅辞语气很平常,说完就要离去。
江浮寒急急喊道:“前辈,我江氏有冤!”
傅辞:“没有证据。”
江浮寒:“我是被月西楼和花凌君设计了。”
傅辞:“是你不听劝离开了撼霄山。”
几许沉默,江浮寒又道:“我没有杀人,没有罪。”
傅辞伫立良久,叹:“不论如何江氏所犯的罪孽永远不会被磨灭,这便是你命中一劫吧。”
江浮寒不甘喊道:“你要禁我百年,要我悔过,可我连族人为何要杀人都不知,悔何过!”
脚步声又响起,离他越来越远,清风从洞口幽幽吹入,带着傅辞一段话传入他的耳际:“事已至此,我们便遵循当时的裁决,你好好待着修行……什么事百年后再说……”
这时候还谈修行?又是为了成仙吗?
百年后?任谁都知道证据这种东西是时不待人的,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利搜寻证据,他如何能等百年!
所有崩溃撑到了极点,他对前辈寄予最高的依赖与希望,为什么前辈临了这么风轻云淡地把问题压了下去?
把一切从头想过,江浮寒隐隐得出一个令自己心碎的结论。
是因为他天生仙骨,现在天下不能再追究他不堪的身世,所以根本没必要去寻求真相了吗?然后把他困在这里避世修行,最后是督促着他成仙光耀门楣吗?
看着摆在自己前面几日的碎簪,悲愤地一掌拍成粉末,不甘地爆发内力,仰首大吼一声,撕心裂肺响彻祭灵峰,惊飞百鸟。
傅辞站在洞外,被这一声怒吼惊滞了呼吸,景程见状,说道:“我进去和小四说清楚裁决的利弊,不能任由他这么白白怨恨您。”
“不必了。”傅辞摇摇头,“江冀不愚笨,该想明白他早明白了,就是因为他眼下还困在多种复杂的情绪里,我们说什么他都未必能听得进去,反而是说得越多,他想得越多,除非他自己走出来,否则多说无益。”
这就是傅辞从奉天回来后一直不见江浮寒的原因之一。
有些事明知当下无法破局的情况下,说多少体谅和安慰的话都是无用的,只会徒增悲绪,傅辞就怕自己去见了,会忍不住带着他远走高飞。
今日也一样,他不想被江浮寒看见自己憔悴的模样,再多添一些胡思乱想,之前就对他心有怨怼,还不如就这样继续钻着这一个牛角尖,把情绪都集中在最为熟悉的一个人身上。
百年时间,冷静下来后以江浮寒的性子会慢慢想清楚,届时二人再相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景程却觉得傅辞承受太多,但也怪不了江浮寒,他从小受到的苦楚太多,如今满腹折辱,做出不甘不愤的行为,谁也不能与他计较。
都苦,都在忍。
“你们不要与他说我的伤势,我要闭关几十年来恢复。”傅辞道,“对了,悯天派人去查江氏一案了吗?”
“早派人出去了,只是要查清的难度很大。”
“再难也要查,最好是在百年内查清,那江冀就能提前结束禁锢。”
“但愿如此。”景程也想,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他还问了一个自己想了很久的问题:“师祖,弟子想问问,为何要把小四碎骨之后禁锢百年?”
碎骨已经是极大的惩罚,按理说再禁锢个二十年也是狠的了。
“我有多层顾虑……禁锢是天锦门对天下的交待之一,势在必行。”傅辞垂下眼眸,道:“如果一直不能查明真相,江冀在短时间内依旧会受到世人不一样的眼光看待,不利于修行。百年,一是要江冀不能离开撼霄山,冲动行事,二是江冀情恨深,需要好好参悟身世之苦,这决定了他成仙与否的转折点,三是拖延时间,他的仇家修为不高,寿数都短,百年后没几个还能活着了,而这份……”
傅辞化出灵录书册,上面是所有来参与裁决的正道人士签署的宣明,“这份灵录书册仅仅是一半修真界的承诺,另一半就算没有恶意,我也不得不防。能让一件事被人渐渐遗忘的,只有一样东西能办到——时间。”
傅辞布下双重保障,希望着百年间能查清一切,如果不行,也希望百年后再无人刻意提起他的身世,到时陪着自己去游历世间的,依旧是以前的那个江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