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赶到竹溪城时天刚蒙蒙亮，他坐在马车里，翻看着不断送来的文书，脸色愈来愈难看。
马车停下，寿全忐忑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督，督主。”
玲珑下了马车，一叠纸劈头盖脸朝寿全砸了过去。
寿全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下，头埋的低低的，不敢抬头。
“竹溪城离京城有多少距离？能让大泽国的人渗透到这里，我要你们玉蜂廷有何用！？”
不过，需要担责的也不仅仅是玉蜂廷，竹溪城的官员也一定出了问题。
“属下无能！请督主赐罪！”
“不会轻饶你的。”玲珑冷冷道，现在当务之急是将混入天宁国的大泽势力清除干净，“禄全呢？”
“禄全大人已经回去了。前些日子汉云玉蜂送来消息，汉云太子或许会造访天宁。”
玲珑的眉头皱的死死的，天宁四面透风，他真的越来越分身乏术了。
“进去吧。再仔仔细细跟我讲一遍竹溪城的具体情况。”
有督主坐镇，竹溪城的毒瘤应该能被完美切除。寿全从地上爬起来，总算松了口气：“督主，请。”
见玲珑以袖掩唇轻咳，寿全小心劝道：“督主，要不您先用早膳吧。”
玲珑斜睨他一眼，眼尾上挑的弧度凌厉了起来，吓得寿全紧闭双唇，再不敢多语。
天宁国对青楼把控颇为严格，大泽能悄无声息地在竹溪城建立以青楼为外壳的情报组织，必定要借助一方势力。这次玉蜂廷确实有疏忽，但竹溪城官员也一定被渗透了。
了解了详细情况，玲珑对着案牍上厚厚的纸张思索对策。寿全既担心他身体，又不敢多说话，急的抓耳挠腮，如坐针毡。
晌午了，寿全鼓起勇气道：“督主，先用午膳吧。”
玲珑正闭目思考，被打断了思绪，眉毛一抖就把寿全吓得手抖。玲珑注意力渐渐从大泽国的事上出来，这才发觉胃已经开始疼了，他点点头：“备膳吧。”
寿全连应了数声好，吩咐下人将一直温着的饭菜端上来。
玲珑吃的不多，只喝了一碗温粥缓解胃部的痛楚，就吃不下了。这让吃嘛嘛香的寿全很难为情，抱着米饭碗，可怜巴巴的望着满桌美食，却没胆再下筷了。
玲珑毫不吝啬对他的鄙视：“饭桶。”
寿全心里苦，他饿了一上午了……
玲珑起身，道：“吃完到书房找我。”
“督主，我马上就好！”说完后，寿全就开始往嘴里猛塞。
玲珑利用等寿全的时间，坐在椅子上小憩了一回儿，寿全进来时的动静扰醒了他。他坐直身子，眼神有些空茫，似乎还未从短睡中缓过神来。
“督主，寿全给您准备个房间，您好好睡一会儿吧。”
玲珑眼神缓缓聚焦，叹息道：“寿全，我似乎保不住天宁了……只希望最后，我能让玉蜂廷的兄弟们全身而退。”
寿全本来嬉皮笑脸的，想着就算挨骂也要请玲珑多休息一会儿。忽然听到玲珑这样说，愣了一下，跪在玲珑脚边，豆大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玉蜂廷不愿全身而退，只愿为督主而死。”
玲珑眸深似海，带着感激和哀悯。
他坐在高位上，庇佑着后派、玉蜂廷和百姓。玉蜂廷的人更是把他当父亲一样敬仰依赖，似乎只要他在，任何棘手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但大多数人都忘记了，眼前的玲珑也刚及弱冠而已。便是寿全，都要比他大上两岁。
玲珑拍拍寿全肩膀：“起来吧，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慎念被葬在福泽之地歇之上，那一小块墓地还是福全花了大价钱买的，说是希望慎念姑娘能借歇山福气，来世投个好人家。
秋雨萧索，玲珑从竹溪城回来便来歇山了。
对于这个东方丹阳挑出来送给他的女人，玲珑并未有太多印象，只知道那些日子进宫，都会有人藏在角落偷偷看他。
就好像，当他还只是个小太监时，他经常偷看虞甘榛一样。
唯一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事便是那日瑞宁宫驱邪，她递给他一把雨伞，替他遮了一次秋雨。
本是让她挂着对食的名，之后她想出宫嫁人还是如何他都能满足，怎知害她这个温柔的有些柔弱女人丢了性命。
玟珠，又为何要杀她？
玲珑凤眸如覆冰霜，听到枝叶摇动的声音，福全恭顺地行礼：“见过甘榛小姐。”
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满是清冷的水汽。山中林木大多还是浓绿色的，她今日穿了件青色的纱裙，似一棵春季的青竹，怀里还抱着一束白色菊花。柳眉柔软，杏眸含哀，眼里再没有看到他时会亮起的光。静如死水的样子，让玲珑有一瞬间愣怔。
虞甘榛和玲珑并肩站着，沉默许久问：“玲珑，你喜欢她吗？”
玲珑不语。
“她好像，很爱你。”
虞甘榛怀里的白色菊花，卷翘着纤长的花瓣，衬得虞甘榛脸蛋洁白无瑕。
“她死时很难受，却还一直忍着，希望能见你最后一面。”虞甘榛轻轻叹了口气，“那时你在干什么呢？你可曾知道有个人为了能再见你一次，在死前的绝望和痛苦中苦苦煎熬？玲珑，你失去了一个很爱的女人。”
他依旧沉默，让虞甘榛感觉越发无力。
“玲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她垂眸盯着慎念墓碑上的字，自顾自道：“以前，我觉得你该是很喜欢我的，至少，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就像她认为她的父亲是慈爱包容的，但虞归却能一次次对她扬起手，一次次幽禁她。
就像她认为玟珠是很单纯善良的，但她却能因为一点小事处心积虑地害死一条人命。
那么，还有多少人还藏着另一副她不知道的面孔？
虞甘榛被巨大的恐惧陌生感席卷，环顾四周，却发现无一人能保护她、帮助她。
她是怎么落入这种孤立无援的地步的？
虞甘榛眨眨眼，一滴泪迅速落下，没入衣襟。
“玲珑，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虞甘榛弯腰将花束放到慎念坟前：“慎念姑娘，安心睡吧。”
她似乎对他彻底失望了。
这该是玲珑期待看到的场面，可他却觉得心脏心口窒痛，无法呼吸。他眼睁睁看着虞甘榛转身离开，伸手想拉住她衣袖。
手抬了抬，最后还是放下了。
既然如此了，那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