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潘玺的记忆里,潘慈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特别在乎的东西。无论是潘慈小时候的玩具、看的书,还是长大之后交的朋友,在他三言两语的干涉下,潘慈都会很轻松地放弃掉。
那些东西、那些人就像是开始院子里的花,以一种美好的姿态来填补花园的空缺,但花园主人也可以很轻易地将其拔去,不会有任何多余的遗憾或者疼惜。
潘玺很满意潘慈的听话顺从,有时也会担忧,自己儿子对任何事都风轻云淡,真的好吗?
事实证明,潘慈对其他事越淡然,对真正在乎的事情就越执著。
遇到虞甘榛,潘慈对事情的执著劲儿开始完全显现了出来。不仅开始用一些激烈的方式反抗、争取甚至强求,对喜欢的女子的一举一动也都敏感又较真很。
容易被伤害,容易吃醋,也容易心软。
潘玺看着自己儿子对虞甘榛的痴情样,有时也会后悔,如果自己没有谋划叛国,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能够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成了一对怨偶。
所以,在他被姚照抓住时,他心里是有些轻松的。
假如他就此死去,虞甘榛能不能放下心底的怨恨,与潘慈好好在一起呢?
可是……姚照为什么要将虞甘榛抓过来!?
潘玺愿意为自己的大业牺牲,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连累自己的妻儿。
他清楚地知道,虞甘榛若是死去,潘慈这辈子都会跌入痛苦与自责,再难翻身。
潘玺看着虞甘榛,浑身肌肉紧绷僵硬,伤口也撕裂开,又开始流血了。
他感觉不到疼,只有恐惧和愤怒。
虞甘榛看着他一身血,认为他一定痛死了,忍住害怕走近他,不自在地说:“你……我先放你下来吧。”
潘玺摇头:“这锁链需要特殊技巧才能取下来,贸然取下,只会让人当场毙命。”
虞甘榛闻言缩回手:“那,那你……”
那他这样,得多疼啊。
她倒是不在乎他到底疼还是不疼,但是他毕竟是潘慈的父亲。若是潘慈看到自己父亲狼狈痛苦至此,定会很难过的。
虞甘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发现他们身处一处废弃的房间里。地上都是散落的稻草,窗户被木条封死,想必门应该也被锁的死死的。
这,这该怎么逃出去?
而且潘玺还伤成这样,她又不能丢下他不管。
潘玺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道:“如果你有逃跑的机会,千万不要管我。”
虞甘榛面上一红,后退两步:“我,我才不会管你呢……你可别忘了,你害死我哥哥,你是我的仇人。”
潘玺闻言,失落地垂下头,不说话了。
虞甘榛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盯着潘玺看了许久,开始动手撕自己的裙摆。她将自己的裙摆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走近他,给他包扎伤口。
先是大腿上的鞭伤,然后是腰上的刀伤,目光移到他胸口血肉模糊的烫伤,虞甘榛眼泪绷不住了。
“你……”潘玺有些惊讶,她不是对他恨之入骨吗,为何会为他包扎伤口,又为何会为他落泪?
虞甘榛泣不成声,面对着他胸前的伤口束手无措:“潘慈……要是潘慈看到你这样,他得多伤心啊……”
潘玺看着爱屋及乌的她,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
潘慈没爱错人。
虞甘榛正为潘玺包扎伤口,木门忽然被打开,姚照大步走进来,表情阴森,犹如厉鬼。
虞甘榛下意识挡在潘玺身前,目光中毫无畏惧:“你,你就是三皇子姚照?”
姚照看到虞甘榛这么漂亮,不自觉拿出了自己还是皇子时的风流劲儿,反问道:“你就是潘慈的小妾,虞甘榛?”
虞甘榛暗自咬牙,什么小妾,他才是小妾呢,他全家都是小妾!
她是潘慈未来的正房妻子,是潘慈今生唯一的女人!
但现在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虞甘榛问他:“你把我们抓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应该是我问你们,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姚照勃然大怒,步步逼近两人,“潘玺,当年你在瘴气中救我性命,我对你感激不尽,也敬你是个英雄,所以才愿意与你合作,共谋大业。你我里应外合,拿下天宁国。你再助我登上皇位,这天下不就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吗?但你,竟然敢在与我信件往来时,绕开我去找机会接近姚晚山!你应该庆幸我发现这件事的时间比较晚。如果我在天宁国被灭前发现这件事,定将你我来往信件全都交给天宁皇帝,让你们全家都下黄泉!
还有潘慈!跑过来告诉我,他对我忠心耿耿,之所以态度冷淡是为了与我保持距离,好替我做事。我看着他将姚泽的左膀右臂一一除去,真以为他是一匹天赐好马。没想到畜生的儿子也是畜生,他竟然用这种方式挑拨我和姚泽那蠢货的关系,让他对我恨之入骨,赶尽杀绝!”
姚照看向虞甘榛,脸上的笑更加狰狞扭曲:“你真的漂亮。听说,你生于世家,前半生荣宠无限?那为何瞎了一双眼,嫁给潘慈那个伪君子!?”
虞甘榛被姚照狰狞的面容吓得后退,肩膀碰到了潘玺身上的锁链。潘玺盯着姚照,被抓来之后第一次开口说话:“你别碰她。”
在血雨腥风中奔走数十年的大将军,一身杀伐金戈之气,便是满身伤痕、沦为阶下囚,也是威严不减。身上的伤口和鲜血,更能为他增添凌厉和杀戮的气势。
姚照后退半步,在察觉到自己被吓到后恼羞成怒,抽出腰间鞭子就朝他抽去。
潘玺无畏一切,虞甘榛却挡在他身前,替他受了这一鞭。
细皮嫩肉的虞甘榛哪里受过这么重的鞭打,顿时痛呼一声摔倒在地,好久都缓不过痛来。
潘玺震惊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虞甘榛:“虞甘榛!”
“真是孝顺呢。”姚照冷笑着,将手中的鞭子甩得啪啪作响,“那不如,剩下的鞭子就都由你受好了?”
虞甘榛闻言打了一个冷颤,下意识地往后躲。
她方才是脑子一热才会替潘玺挡鞭子,可一鞭子就让她觉得自己要断气了,要是更多鞭,她会死的,她真的会死的!
但,但是……
虞甘榛抬头看了一眼浑身每一块好肉的潘玺,咬紧下唇。
但是他这遍体鳞伤的样子,又能承受多少鞭呢?
如果他真的死了,潘慈会不会怨自己苟且偷生,没有保护好他的父亲?
她不想这样……
虞甘榛握紧拳头,努力忽视身上火辣辣的痛,说:“我受就我受!”
她双眸明亮而清澈,像是一道强光,刺痛了姚照。他气地浑身发抖,高高举起鞭子,朝着她的脸抽了下去。
“姚照!”潘玺厉声喝止他的暴行,牙齿咬得紧紧的,“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别碰她!”
要求?什么要求?
虞甘榛以为姚照要潘玺去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愣愣地看向潘玺,问:“什么要求?”
潘玺淡淡地回答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帮他逃命、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罢了。”
姚照握着鞭子的手依然紧绷,他沉默许久,摇头道:“不行,我现在觉得不够了。”
潘玺早已经做好了他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的打算,平静地问道:“那你还想要什么?”
凭什么在他被毁了一切后,他们潘家还能其乐融融、合家团聚?凭什么他潘慈可以在欺骗他之后,还能怀抱美人,平步青云?
他要让潘家所有人都痛苦,他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姚照将一把匕首丢在虞甘榛面前,冷冷道:“用这个,杀了他!”
虞甘榛愣了一瞬,很快就摇头:“不可能。”
“你忘了是他背叛天宁国,才害得你国破家亡,从一个世家小姐变成一个妾室?若不是他,天宁国不会覆灭,你还是那个衣食无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小姐,你的哥哥也不会死!”
哥哥,哥哥……
虞甘榛眼睛有一瞬间迷茫,虞清桦的音容笑貌在眼前清晰了起来。
姚照继续引诱她:“虞甘榛,我不相信你不恨他,我更不相信,你不想亲手杀了他为你哥哥报仇。”
他说的,都是对的。
她对潘玺恨之入骨,也无数次想要亲手杀了他。
“我知道,你不杀他是因为你爱潘慈,你也一直在恨与爱之间纠结。但现在,你不必纠结了,我给你机会让你杀了他,到时候你大可以把所有错都推到我身上。你告诉潘慈,是我杀了潘玺,你无力阻拦,想必潘慈也不会怪你。到那个时候,你大仇已报,也能跟潘慈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你杀了他,我就放你走。之后我也会带着这件事的真相,远远离开汉云国,再也不会出现。”
活着,报仇,与潘慈白头。
他的话就像是一团迷香,引领着虞甘榛拿起匕首,拔出刀。
她看向潘玺:“你会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