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茶楼是每年进京赶考的考生们都会来的地方。他们或高谈阔论历史文化，或窃窃私语时事政治，或相互攀谈，结交更聊得来的朋友，顺便探听一些消息。
潘慈的存在无疑最为特殊，年仅十七，却是人口密集的东南莲城院试和乡试的第一，也是今年状元的大热人选。
潘慈刚在二楼找个地方坐下，就见几个彪形大汉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了过来。
糟了糟了，他就不该好奇贪玩跑来这里。
这些兵怎么学聪明了，还会守株待兔了。
潘慈转身朝楼梯口跑去，没想到那里也窜出一个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将楼梯口堵得严严实实，抱着胸礼貌又得意地看着他。
完了完了，这不仅仅是守株待兔，还是瓮中捉鳖啊不对，是请君入瓮。
失策了失策了。
难道他真的在劫难逃了吗？他躲躲藏藏好不容易走到京城，要是连会试都没法参加，他会怄死的。
所以父亲为什么就是不让他来参加科举呢？
别的爹娘就指望自己孩子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平时就算打着骂着也要让自己孩子参加考试，为什么他爹就这么特别？
潘慈想破脑袋也猜不出自己老爹到底在想什么，只能背着家人报名考试。
没想到乡试第一闹出的动静太大，让他爹发现了。他只能带着自己的朋友连夜逃往京城，结果还是被逮到了。
潘慈看着这几个膀大腰粗的男人，偷偷摸了摸自己的细胳膊。
他还搞不懂的一件事是，为什么自己老爹是驰骋疆场的大将军，而自己却一点习武的天赋都没有？
但是，有志者，事竟成，他一定能打过面前这几个人的。
潘慈学着自己老爹平时练武的样子，摆出架势：“放马过来吧！”
二楼人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蜉蝣撼大树的一幕，忽然有人从楼下上来，拍了拍堵在楼梯口的男人肩膀，声音清润：“请让一下，我来找人。”
潘慈凤眸紧紧盯着男人的动作，只要男人能让出一条缝，他就能冲破防御线！
这个大兵头子怎会不知道自家公子心中所想，本人脾气也是暴躁的，摆摆手不耐烦地说：“你等会儿再来找人。”
哪知他身后那人也是不好惹的，清润的声音沉了下去：“我说，让一让。”
壮汉回头呵斥道：“我说让你等等！”
这一回头，刚好撞进男子锐利的眸中，男子看着身形不如家丁强壮，却揪着他衣领一把将他撇开撞到墙上。
壮汉撞得眼冒金星，恼羞成怒地挥拳要打人。男子轻巧一躲，长腿一横，壮汉就咕噜咕噜地滚下楼梯了。
其他大兵见状立刻过来围攻男子，潘慈及时喊停：“住手！公子，你要找谁就去找吧。”然后指了指那几个凶神恶煞的兵，道，“他们身子骨弱，你还是别伤害他们了。”
男子也不是喜欢惹是生非的，见他出言劝阻，也就没再挑衅。环顾四周，扬声问道：“潘慈是谁？谁是潘慈？”
潘慈眨眨眼，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公子，我就是潘慈，您是？”
男子眼中浮现惊喜：“你就是潘慈啊。久仰大名，我可以和你单独聊聊吗？”
大兵们立刻道：“不可以！”
哪里有他们说话的份？
潘慈白他们一眼，刚想同意，那个被踹下楼梯的大兵头子捂着青紫的额头走了上来：“公子，您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回家。”
潘慈挑了挑自己好看的眉毛，转头一脸遗憾地对身边男子说：“我也想跟你好好聊聊，但他们不让啊。”
男子微微一笑，活动了几下手腕，脸上自信的光芒宛若夏日骄阳：“那我就帮你把他们全部揍趴。”
壮汉们觉得这人在口出狂言，潘慈却后退到墙边，心道此人功夫定不简单。
然后，伴随着掌柜和考生们的惊呼尖叫，还有潘慈的拍手叫好声，男子轻松解决掉所有壮汉。他拍了手上的灰尘，步伐轻盈地走过来：“走吧，请你喝酒去。”
潘慈路过大兵头子时还贴心地帮他把糊到脸上的衣服下摆拉了下来，免得他这样肚皮朝天的，有失潘家体面。
他追上男子，问他：“不知公子尊姓大名，找我又有何事？”
男子回头，粲然一笑：“我叫虞清桦，来找你问一些小事情。”
虞清桦是说要请潘慈喝酒的，但是他前几日刚刚花钱打了一把剑，此时囊中羞涩……又想到自己老爹藏得那几坛酒，决定铤而走险一把。
“我家有好酒，我带你去我家吧。”
潘慈虽然没出过几次远门，戒备心还是有的。但是这个叫虞清桦的男子笑容清朗，举手投足皆是浩然正气，着实让他怀疑不起来。
在去虞府的路上，虞清桦把自己的来意一一说明。
他生于文人世家，却向往疆场。平生最仰慕的大将军就是莲城的潘玺，得知潘玺之子潘慈来京赶考，就日日过来春风酒楼希望能结交一番，之后投笔从戎也能方便一些。
潘慈听懂了，看到巷口写的朱衣二字，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是当今皇后的亲外甥、虞归虞大人之子。”
虞清桦点点头：“正是。”
“贵族，也会想有人想参军入伍吗？”
虞清桦反问道：“贵族，为什么不会有人想入伍？”他一哂，目光悠远又赤诚，“也许大多数人都会不相信、不认同，但我是真的想像潘将军那般驰骋疆场、保家卫国。”
潘慈心中一动，道：“我父亲很欣赏武功高强的人，尤其这人肚子里还有墨水。”
虞清桦转眸看向潘慈，他凤眸笑成一道波纹，水光潋滟：“你会成为像我父亲那般赫赫有名的儒将的！”
虞清桦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挠挠头，觉得这个弟弟真的挺有意思的，与他交朋友定是件乐事。
“但是……”潘慈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但是令堂，定是不同意的吧。”
“对，我爹希望我延续家族的文官传统，参加科举，入朝为官。我根本不敢在他面前替有关参军之事，不然会被打死的。”
他们的情况，有点相似呢。
潘慈笑吟吟地说：“我爹也不让我参加科举，茶楼里那些人就是来抓我回去的。”
“为什么呢？”虞清桦又打量了潘慈一眼，知道他不是习武打仗的料，倒是满腹锦绣、说话滴水不漏，很适合进朝堂。
潘慈叹了口气：“也许，父亲们都更希望孩子走自己设计好的路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父亲给他设计的路到底是什么。
虞府很快就到了，乌衣巷所在的位置寸土寸金，但虞府的面积依旧不小，既有北方建筑的气势磅礴，也有南方园林的优雅秀气。
潘慈跟在虞清桦身后，走在一条洒满阳光的路上，前方树枝间忽然垂下两只少女的脚。
虞清桦很头疼：“小妹，你怎么又调皮？”
小妹？
潘慈好奇地往前走了几步，仰起脸，觉得整棵树都在闪闪发光。
不对，发光的是树上的少女。
圆脸雪肤，垂眸而笑，让他一眼就看遍了春夏秋冬的温暖活泼、清新纯白。
虞甘榛手里捏着两片树叶，双手撑着身下的树干，小鹿般灵动的眼睛盯着他看。
莲城潘家公子出身优越，相貌无双，才高八斗，自他十二岁那年就开始收到无数女子的爱慕，走在大街上一群女孩子拉着手围着他转圈都是常事。他对于异性的青睐早已习惯，更不会因此紧张局促。
但是……他此刻真的被这树上的少女盯脸红了。
潘慈有些慌乱地眨眨眼，往后退了几步，让青翠的枝叶遮挡住虞甘榛的视线。
虞甘榛看不到好看哥哥了，有些着急，朝着虞清桦伸出手：“哥哥接住我。”
她上身前倾，落在虞清桦怀里，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不是站稳，而是转头去找那个漂亮哥哥。
潘慈脸要烧起来了，他努力控制住往树后躲避的冲动，向虞清桦投去求救的目光。
“小妹，你功课做完了吗？”
虞甘榛不理会他烦人的提问，径自问道：“哥哥，这位小哥哥你是在哪儿认识的？怎么生的这么好看？”
虞清桦觉得很丢人：“小妹，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些？”
虞甘榛继续无视他，胆大地自己去问潘慈：“小哥哥，你家在哪？年方几何？可有婚配？我以前为何从未见过你？”
虞清桦头疼地回答道：“他不是京城人，来自莲城，过来参加会试。”
“难怪我从未见过。”虞甘榛赞美的话不要钱似地往外撒，“今日见了小哥哥，才知京城三千公子皆是浮云，比不上小哥哥一分风华。”
潘慈被吓得连连后退。
京城公子虞清桦很是不满：“小妹你夸别人可以，但能不能不要踩着你哥哥？”
虞甘榛上前一步，满眼星光：“小哥哥，你来赶考吗？那你缺不缺人帮你添香？有没有舒服的住处，要不要住在我家里？”
初遇，就以潘慈的落荒而逃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