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阳用棉签蘸了药酒，动作极轻的在陌尧受伤地方将其全部浸上。
“疼吗？”宋淮阳问。
陌尧身子崩的僵直，但意识却是无比清醒，宋淮阳话音刚落下，他便摇头道：“不疼。”
药酒的凉意逐渐渗在肌肤里，不仅不疼，反而极其舒服。
两人挨的极近，虽是不比回来时相互靠着，但这种情况对于陌尧来说显然更为糟糕。
感官被放大后，哪怕是隔着衣服，他也能察觉到宋淮阳身上温热的气息。
“过两天就好了，别担心。”宋淮阳的声音不再是质感的低沉，其中夹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他缓缓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在陌尧头上揉了揉。
人生中第二次被人以摸头的方式安慰，而这个人又恰好是宋淮阳。陌尧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只得静静安享这一缕沉寂的温柔。
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太过麻烦，但宋淮阳却并无表现出任何厌恶之意。
他虽性情淡漠，但对一个不算熟悉的人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很不错了。
……
两人在三十分钟后赶了回去。
化妆师给陌尧重新弄了下头发，将受伤的那块地方挡住，乍一看，确实是看不出什么。
时诚在一旁坐着，陌尧知道他对自己有话说，等化妆师出去后，他道：“时导，有话你就说吧。”
时诚叹了口气：“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吧？”
陌尧“嗯”了一声。
“你是不是……入戏了？”时诚问。
陌尧抿唇，他知道，时诚这话说的委婉，只不过是尽力维持自己的脸面罢了。
“也没有。”他垂下了头。
时诚盯了他一会，而后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燃，烟味有些呛，但陌尧第一次觉得它是个好东西，因为烟雾可以挡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被别人发现他的异常。
“淮阳其实交过男朋友。”
陌尧愣住：“您说什么？”
时诚又吐出一个烟圈，而后淡淡道：“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他交的那位男朋友……很像一个人，陌尧，我不反对你喜欢他，但是我不建议你和他在一起。”
陌尧指尖微颤，心里又惊又喜，好一会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那他……喜欢男人吗？”
时诚被他气笑：“你的注意力放在哪里呢？”
陌尧低下了头：“我想知道。”
看他这样，时诚终是叹了口气，道：“不知道，但他和那个人在一起没多久就分了。”
陌尧一直不敢和宋淮阳太多接触，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以为宋淮阳是笔直的直男。但现在，事情出现了反转，宋淮阳极有可能不讨厌和男人谈恋爱，那他……是不是可以试一下？
他沉默了好久，才问：“那他和苏小姐是什么关系呢？”
时诚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青梅竹马，未来的夫妻。”
这话实在是有些绝情，将陌尧刚才燃起的热情浇的凉了个透。冬天是很冷，但这里是室内，为什么他还是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被冰冻。
时诚又说：“宋家和苏家是世交，他们两个之间的婚约是注定的，哪怕再胡闹，淮阳也必须要和苏南月结婚，而且我相信你也看出来了，苏南月喜欢淮阳，淮阳也并不讨厌和南月相处。”
怎么会讨厌，面对苏南月时，宋淮阳脸上的表情温柔极了，他从没有见过他对除却苏南月以外的人露出那般柔情。
想到这里，陌尧手脚冰凉，他无意识的攥紧手，使得指节都开始泛白。
“我知道了，时导放心，我不会再有任何想法了。”
他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但也能想得来该有多么嘶哑。
时诚站起来走到陌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陌尧，好好演戏吧，你很有天赋，自身条件又不差，如果秉持初心，一定可以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名堂。”
陌尧始终不肯抬起头，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
时诚叹了口气：“给你半个小时时间，缓一下。”
“时导。”在时诚开门离开时，陌尧叫住了他。
时诚回头，就看见陌尧红着眼眶，扯出一抹笑容对他道：“可不可以请您不要告诉他。”
看他这副模样，时诚有些后悔，他刚才是不是把话说的太重了。
但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也难以收回，他只能应了陌尧。
时诚说的很对，苏家和宋家门当户对，而且宋淮阳和苏南月又是青梅竹马，娱乐圈的金童玉女，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他们最是相配。
而他，又在一次一次的奢想什么？
陌尧仰头，看向天花板，灯是开的，很白很刺眼，刺眼到他眼眶都开始泛酸。
……
另一边，时诚出去后便坐到了一旁沙发上，对现场工作人员交代再等半个小时。
宋淮阳目光幽沉，一直盯着那扇紧闭的门，大概过了十分钟后，他起身走到时诚身边。
时诚捣鼓着面前的机器，连头也没抬：“做什么？”
宋淮阳双手插兜，语气平静：“你对他说了什么？”
时诚手上动作一滞，说：“你管这些干什么？”
宋淮阳也不再开口，但却是一直站在那里。即使是时诚，也难以忍受他周身笼罩的低沉压力。
他手在机器上一拍：“行，找个地方我给你说！”
宋淮阳直接转身，朝着一个无人的角落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时诚嘴角微抽，这混小子，是越来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其实时诚早就看出来了陌尧对宋淮阳的不同，前天拍摄时，这两人没有一个被卡，很顺的将那两场都拍完了。
宋淮阳自身演技精湛，倒是不用太过多想，但是陌尧……
他眼里的感情绝不是演出来的，那种感觉太生动了。时诚拍戏无数，不管是体验派还是共情式的演员，他都见过。但从没人和陌尧一样，从那刻起，他就有所怀疑了。
但也只是怀疑，真正确定还是在今天，别人可能没看到，但坐在机子前面的他看的一清二楚。
在推门看到宋淮阳的那一瞬间，陌尧眼里的情绪是千变万化的，有惊艳，有惊讶，但更多的，是恋慕。
这份爱恋并非属于祈生和方慕，而是陌尧对宋淮阳的最纯粹真挚感情的表达。
宋淮阳靠在墙上，眼皮抬了抬：“老师，现在可以说了吧。”
时诚冷笑：“你还知道我是你老师。”
宋淮阳语气淡淡：“知道，所以不敢顶撞您。”
时诚：“……”他竟无话可说。
无奈叹了一声气后，他说：“你应该能察觉到陌尧对你的不同吧。”
宋淮阳的眸子仍旧平静无波：“知道。”
但他又说：“那您也应该能看出我对他的不同吧？”
时诚：“……”
“那安可呢？”
一提起这个名字，宋淮阳脸色瞬间一变，原本极黑极沉却平静的眸里出现了一丝裂纹，里面酝酿的，是无尽的寒意。
时诚嗤笑：“看吧，你连别人提这个名字都接受不了，又怎么会真心接受陌尧。淮阳，如果你可以放下过去，当初就不会和秦渊在一起，现在也不会对陌尧有这样的想法。”
“放过你自己，也别让任何人成为安可的替身，这不好吗？”
“他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宋淮阳语气极冷，周身笼罩的低气压也越来越甚。
“那你要和他说安可的事吗？要告诉他，你当初是把秦渊当成了某一个人的替身才和他在一起的？”时诚说话不留余地，“到现在，他都以为你喜欢的人是苏南月。”
“所以，老师和他说了什么？”宋淮阳带着压迫的视线落至时诚身上。
时诚莫名心虚，刚才说那话的勇气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干咳一声后，他道：“就说你会和苏南月结婚。”
宋淮阳闭上了眼睛，再次睁眼，目光中已是一片冷寂。他没再和时诚说什么，转身就朝着陌尧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时诚无奈摇头，反正他是尽力阻止了。
……
宋淮阳进去时，陌尧还在仰头看头顶的灯。
“陌尧。”宋淮阳出声。
陌尧指尖颤了颤，却没动，他问：“淮哥，你怎么来了。”
到这会，他才知道自己声音有多嘶哑，有多难听。
宋淮阳看着他，灯光之下，陌尧白皙的肌肤苍白的有些透明，睫毛微颤，指节却崩的很紧。
他走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陌尧，你在做什么？”
陌尧睁开眼，但刺眼的光线却让他瞬间又闭上了眼，他偏过头，而后坐好：“时导让我休息一会。”他用手揉了揉眼，“淮哥怎么来了？”
太平静了。
陌尧太过平静，仿佛瞬间恢复成了二人刚刚认识的那会，语气疏离，却又不失礼貌。
宋淮阳眉宇微拧：“时诚和你说的话，没必要全信。”
老师的称呼也没了，但陌尧还觉得挺不错，因为时诚失信了，他刚才拜托的事显然并没有用，宋淮阳知道了一切。
叹了口气，他轻声道：“淮哥，我觉得我情绪不太对。”
宋淮阳薄唇紧抿，过了一会才说：“那我和他说一下，明天再拍。”
“不用。”陌尧摇头，“我一直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别人。”
他看向宋淮阳，笑了笑：“同样，也不希望自己会影响到你，所以……刚才时导给你说的话，你可以当做没有听到吗？”
“如果你希望是这样……”宋淮阳语气一顿，“我可以当做没听到过。”
陌尧松了口气，他站起身，微微一笑：“那就好，我还怕你会因为这件而讨厌我。”
宋淮阳眉头蹙的更紧：“从来没有。”
陌尧微愣了一会，而后摇头轻笑：“那就好，我以前还一直杞人忧天。”
他一直不敢接触他，唯恐他察觉到什么而讨厌自己。但现在宋淮阳却亲口告诉他，他并没讨厌过自己，而且，他也并非只能和女人在一起。
真相来的太过突然，他来不及反应就被宋淮阳知悉了自己的不轨心思。
没人知道，在这人面前，他是如何用尽全力才能保持镇定的。
“淮哥，我们出去吧。”
宋淮阳看了他一会，而后点头：“好。”
看到他们一起出来时，时诚着实有些摸不准这两人到底谈成什么样了。
他现在就是，无比后悔。这话其实稍后说也可以，但他想的是早断不如晚断，就直接说了。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他唯独没想到宋淮阳会参与其中，明明当初对秦渊时，他也没这么上心。
刚才，他已经做好了今天停止拍摄的准备，但现在看来，是自己想多了。
陌尧走过来，对时诚笑了笑：“时导，对不起，可以开始了。”
时诚自己也知道刚才违背了承诺，虽是年纪一大把了，但他还是脸有些烫。
“没事，那就开始吧。”
“好。”陌尧应了一声。
出奇的是，陌尧拍摄全程的表现可圈可点，并没出现任何意外。包括在宋淮阳扮演的方慕和他扮演的祈生告白时，他的情绪都没太过，似乎……是把那份小心翼翼的喜欢隐藏了起来。
下午三点，剧组正式收工，陌尧回到酒店时，在屋内见到了小翎，以及她带回来的一大堆吃的。
小翎看起来很兴奋：“尧哥，这都是我妈带来的土特产，我家那边特有的哦！她让我给你带一点。”
陌尧笑着走过去，朝桌上看了一眼：“帮我谢谢阿姨。”
小翎“嘿嘿”一笑，而后点头：“好。”
顿了一会，她又道：“尧哥，谢谢你啊。”
陌尧刚拿起桌上的坚果吃了一颗，便听到小翎突然这么说，嘴里的东西来不及咽下去，他的声音也变得含糊起来：“怎么突然说这个。”
小翎咬唇：“我见到我妈后，才明白你说那些话的意思。”
陌尧愣了一下，而后摇头轻笑：“没什么好谢的，不过，既然你肯和我道谢，那就说明你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人就是要知错能改，下次注意就好了。”
小翎连忙点头：“我知道，对了尧哥，宝哥和我说你今天受伤了，怎么回事啊？”
陌尧垂眸，淡淡道：“没事，不小心磕着了。”
小翎风风火火，猛地站起来：“我准备了医药箱，你等着我这就去拿。”
没等陌尧说什么，就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了。
陌尧无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