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会说,不知道不知道,一问三不知,你觉得他会说麽?”今夏皱眉,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一时间四下寂静,半晌,她附耳与杨。岳道:“等会岑寿来了你把他打发走,横竖我是不能再回陆府了。”
徐元启指不定派人躲在哪偷偷盯着她呢。
“那成,要不我给你送几件曦儿的衣衫?”杨。岳又问。
今夏却讪讪摆了下手,“家里头还有以前的袍子,再说,上官嫂子的衣裙……我穿不上。”
上官曦艳丽动人,身材丰盈,今夏却是小巧玲珑,依着陆绎的话说,盈盈可握满他掌心,今夏却不甚满意,愁闷的想着日后总要喂养孩子,还是大一些的好。
暮色四合,天际如烧了片云霞,红彤彤似火。
今夏走在金水河畔,与杨。岳抵肩,不时观察着身侧往来路人,“你是说岑寿只送来封信就走了?”
“对,不过那信不是给你的,”杨。岳失笑,见今夏瞪了他一眼,又道:“他是午后远远瞧到徐元启,恐生是非,叫我好生看着你。”
岑寿性子向来没岑福稳重,何时竟变得如此谨慎了,今夏低头盯着足尖,顿觉事情怕是比她想的还要麻烦。
葫芦肚第二个葫芦巷东侧,不大的院子里,一方沉甸甸的石磨盘踞在原来位置,墙角一溜边的酱坛子不知挪到了何处,院中熟悉的豆腐腥味萦绕在鼻尖。
袁陈氏正在灶间烧饭,听到院子里袁益欢喜的声音,撂开柴火来不及擦净手就跑了出来,看到今夏,眼圈红了红,口里还是素来的语气,“你个死丫头,还知道回来。”
今夏像从前一般上前拽着她一边手臂,撒娇道:“娘,我这趟回来就不走了。”
袁陈氏愣了愣,继而扭了下她胳膊,隔着三四层衣衫,今夏仍是痛呼出声,“娘,您掐我作甚。”
“你闯什么祸了?莫不是与绎儿打架了?”
她这个闺女出了名的惹是生非,陆绎那孩子提亲时只一句话叫她铁了心把人嫁过去,就是能治得住今夏,不过一个多月,她若不是把人家闹得鸡飞狗跳,怎么会躲了回来。
“没,没闯祸,是大人出公差,而且我都好久没回家了,就想来陪陪您。”
袁陈氏手上仍沾了些灶灰,闻言稍稍松口气,手背拂开她,回了灶间继续烧火,一把柴火塞进灶膛,又喊了声,“把外衫脱下来,丢盆里,等会给你洗。”今夏低头才看到黑乎乎的手指印,忙应着,自顾去了屋内换衣衫。
月上梢头后,袁陈氏翻出崭新的被衾抱去她房中,今夏只在院里仰头看着繁星出神,房檐下挂着油灯,蚊蝇盘旋在橘黄色的灯芯旁。
她仰首盯了会,悄悄出了门。
陆府大门紧闭,今夏靠在门口槐树下默了半晌,然后撸起袖子目测墙高,她是来做“贼”的,自然不能从大门进去。
后退几步,借着足蹬槐树的冲力,身轻如燕的跃过墙顶,稳稳地落在几株桃树后,陆府的守卫每隔两个时辰换岗一次,瞅准时机,今夏直奔去了书房的路,她本可以正大光明,偏偏做成偷偷摸摸,便有些气闷,琢磨着这气以后得归到陆绎身上才算好。
房门紧闭,一把铜锁悬在上头,她在腰间摸索一阵,抽出根三寸长的铁丝,两手灵活的将铁丝一头糅成弯钩,正准备探到锁孔里,身后有人沉声道:“夫人别白费力气了,这种花旗锁,一根铁丝是打不开的。”
“你大晚上不睡觉,想吓死人啊,”她的声音清脆洪亮,响在夜空十分引人注意,隔了一堵墙巡视的守卫慌忙赶来,见是当家夫人,俱是惊异。
今夏扔了铁丝,挥退守卫,看着岑寿道:“所以大人的确瞒了我一些事?”
岑寿只道:“我只奉大公子之命保护夫人,别的事,我一概不知。”闻言,今夏无法,便也不同他多说,原还想着继续翻墙出去,余光瞥到大门已开,遂在一众守卫发怔的目光中举步离开。
而沉郁阴闷的徐府,徐阶正坐红檀翘首案后,手抚髭髯,下立张居正、徐元启,二人皆是面有思虑。
张居正未曾想到,这次京察牵涉和罢免了不少人,名册既成,却引起了内阁都察院御史和六科给事中多人的猜疑,而主导这次京察的正是吏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使两位大官,其中吏部尚书杨博恰是高拱同乡,他所罢免的言官大多与老师有关,甚至在一次议事后,高拱言有所指,“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事毕才知这次京察被免职人中有人纵容部下于沿海置买私货,大发倭财。
而巧合的是,神机营内守营吏被买通,窃取慢炮,此事徐元启当时严刑拷问,便知窃取的慢炮通过黑市卖给了几个东瀛人,隔了几日,徐元启便去诏狱试探,陆绎只道仍有20余东瀛人未被抓捕,元启惊骇之余忙折回复命。
“老师,给事中胡应嘉素来与高拱不和,学生以为可先投石探路。”张居正沉声道,见徐阶眼皮微抬,又看向徐元启道:“若敬之消息属实,那此番陆绎定是能猜到京城发生的一切,但是老师毕竟对其有恩,所以他即便知晓,权衡之下也不会做出于老师不利的事。而杨博此人对朝堂事一直作壁上观,他该是仅挟带私心,否则这通倭的大罪即便与老师无关,也得被他们生生扣上。”
徐元启拱手附和,“大人,卑职依言派人跟着六扇门的那个捕快,并无发现,不过这个小捕快脑子转的挺快,三言两语又给饶了回来。”
“她的确聪敏,”徐阶笑道,转而想到混乱的朝堂,心底隐隐忧虑。
两人退出时,长廊的八角灯光衬的徐元启面色苍白,他慢吞吞跟在张居正身后,不发一语。
“敬之,六扇门你莫再去了,把你的人撤回来,”张居正忽然止步,有些头疼的捏着眉骨,“如今朝堂的视线全集中在老师身上,当务之急是解决京察一事,待陆绎自漳州回来,再去探探他虚实。”内阁里高拱、郭朴本就对当年徐阶草拟遗诏不满,现下的京察纰漏正好让他们钻个空子来弹劾。
“不仅如此,管好你手底下的人,别整日为了个女子伤神费劲。”
徐元启忙颔首称是,亦步亦趋跟上,思索片刻后道:“早前听闻陆佥事已娶妻,但未曾宴请宾客,对外只称是市井斗民,对内又遮遮掩掩,实在可疑。”
“这位陆佥事与他父亲不同,他心思极细,杀伐狠辣,所想所为便是老师,也得顾忌一下,”俩人继续走着,张居正沉吟,复叹口气,“你身在官场,有些事,须得分清利弊,能助你成者何不结纳为己用?”
徐元启似醍醐灌顶,他是将陆绎摆在了对立面,才会事事想着捉他的短处,拿捏在手,可听张大人一席话,细细回想,陆绎确实从未在朝堂上依附任何一方,否则,当年他大可以依附于严世蕃牟取锦衣荣华,即便严家倒台,依陆炳的权势也能把自个择的干干净净,而不至于被牵连入诏狱。
三曲长廊,绵延深处有座方亭,亭中置了热茶果脯点心,徐元启忙躬身请引,两人复坐在石桌前品茗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