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掌管户籍统察的户部侍郎大约是睡不好觉了，这批倭人混进京城的月份恰好是十年一次大查后，在管辖期内出了岔子，到了算总账的时候，一个都跑不掉。”不想今夏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追问下去，陆绎替她续上茶，“尝尝吧，谢霄专门托杨岳送来的阳羡春茶，宫里都还没贡上。”
今夏嗅了嗅，确实气味与陆绎素来喝的雨前龙井不同，“你就这么痛快的收下了？”
“谢少帮主一番好意，怎好驳人脸面。再说，你人都是我的了，还有什么忌惮的。”陆绎顺口接道，垂眸看了下茶汤，兴致缺缺的以舌尖探了下，味儿过于清香，许是新茶的缘故，微微发涩，茶饼也是才压了不久，尚未成型。
“原来你以前很忌惮谢圆圆啊。”今夏靠在桌角偷偷乐呵着，心里吃了蜜糖般甜丝丝。
俩人正互相揶揄时，外头有人扣门，陆绎起身，岑福恭敬立在门边，朝他低声耳语了几句，离了几步距离，今夏听不清，便支着耳朵假装喝茶。
“今夏，宫中有事，我出趟门，很快便回，若赶不及用饭，你就不必等我了。”
简单交代好，陆绎行入内室换好官袍，与岑福疾步出了陆府，她跟着追了上去，刚到大门处，一阵马蹄声锵锵碾过耳边，再去看，两人已打马径直上了入宫的官道。
皇极殿内，天子一怒，百官未敢或言。
“掠吾大明官员，杀吾百姓，这是欺吾大明无良将？”穆宗怒问。
首辅徐阶伏袖揖礼答“大猷为将，事必先周，擅用兵，先计后战，可荐尔。”
众人附议，穆宗诏，遣俞将暂代督广东兵前往征讨，其后，众臣散，独留徐阶、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静候一侧，穆宗乃问京查之事。
高拱遂答“核查均已待榷，即日成册”言语成竹在怀，高拱恃才，悖于其二人，心有不满，只于穆宗前，隐忍而制。
春芳为人宽厚，不事操切，未有异论。
三月至，朝廷五品京官大核，是谓京察。穆宗仁义，举贤若渴，却痛恨官腐，是以尤为重视。
陆绎自承天门，一路畅通无阻，正与徐阶等人迎面，于是恭敬行礼，高拱自其后行至陆绎面前，颇有些洋洋自得，待行远，徐阶若有所思看着陆绎道：“今夜在严世蕃旧府数里处有贼人倾杀，陆佥事可知晓此事？”徐阶在内阁多年，老奸巨猾，此番看着陆绎，语气淡淡，辨不出意图。
陆绎作揖，回道：“言渊也是被圣上急诏而来，并不知晓此事。”
徐阶只禅了禅绛纱衣一角，目光沉沉看了他一眼，举步离去，来时路上，岑福便简单与他说了此事，高拱本属文渊阁大学士，无权干涉刑部之事，便借由底下旁枝想截获这批倭人，恰遇徐元启，两方对峙，严党余孽连同五名倭人尽数被徐元启拿下，已投入诏狱。
但是内阁势力本就彼此牵制，消息虽是陆绎放出，目的也仅仅是为了引蛇出洞，至于顺水人情给谁都会招致另一方结怨。
紧随徐阶的张居正缓缓踱来，陆绎忙恭敬请候：“张大人！”
“听闻陆佥事喜好箜篌？”
陆绎不知其意，仍是语气温和谦逊，“言渊不才，确是对音律略懂一二，不过仅仅略懂，以求乐养心性而已。”
张居正（隆庆元年）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聪颖过人，很小就成了荆州府远近闻名的神童，后入选庶吉士，教习中有内阁重臣徐阶，陆绎深知此人心思缜密，并不简单，便与其虚与委蛇，言语中又谨慎了几分。
“哦？陆大人真是谦虚，这箜篌便如人一般，松一分不可，紧一分亦不可，张弛有度，才能牢牢的握在手里，这里头学问大着呢。”张居正意有所指，看向陆绎时，笑未达眼底，多年周旋在政治斗争的旋涡中，他几乎一眼便知道眼前这位锦衣卫佥事，刚勇且有魄力，若能招至麾下，往后的朝堂较量中直上杆头岂非如虎添翼。
“那言渊改日定要向张大人好好讨教了。”
互相官话客气半晌，张居正离，陆绎则在内监带领下，入了皇极殿。陆绎自皇极殿出来时，已是二更天，距承天门最近的街市上仍熙来攘往，巷尾的各式花灯将京城的夤夜点缀的分外亮敞，朝堂里的暗涌争斗似乎仅是圈在这方黄瓦飞檐的牌楼后，无论上位者如何费劲心机，无论风云多变幻莫测，朱墙城外的市井里，百姓所心系的不过是天子的惠民能带来的安稳日子能持续多久，或是商贩摊货上又售出了几件物品，一日三餐，温饱即可。
可这样的宁静，风雨欲来！
吴妈披着青色长袄歪在前厅，睡眼惺忪的瞧到陆绎同岑福行到院里，忙起身迎上去，犹豫着道：“大公子，夫人她……”
陆绎不知何事，面露心急，“夫人怎么了？”
边说边快步朝着卧房走去，吴妈年事大了，步子便有些蹒跚，一直默默随行的岑福见状，搀着她，“当心点，夫人是身子不适麽？”
“夫人晚饭没吃几口就说累了，要回去歇息，这不吃饭怎么行，老奴煮好的牛乳粥给送去，夫人还是半口未动的送了出来。”
今夏的饭量，顿顿少不了肉，难道是今日太过疲累？
陆绎颦眉，刹住脚步回身对吴妈道：“把粥热热端来，”心神微转间，似想起什么，复又道，“重新熬点山药瘦肉粥，她吃不惯牛乳的味道。”
就像他不喜浒苔那种海腥味，那时节今夏还总是笑他是官家少爷的臭毛病，饮食有诸多讲究，不想嫁进陆府的第二日，吴妈煮的牛乳粥她只看了一眼，调羹都不碰，转首去够离自己一臂远的三丁包子。
听陆绎如是说，吴妈恍然顿悟，直念叨糊涂了，她从陆绎幼时就跟在身边照顾，陆绎的喜好她记得清楚，可新来的夫人对吃食也不挑，无论桌上摆着什么都和和气气从不多说，是她这老婆子疏忽，当即自责的拢紧长袄折返去了灶间。
“岑福，你自去用饭，半个时辰后去书房，”沉吟后，陆绎又道：“我有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