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寂静，仅余他手中沙沙笔触声，经久不息。
今夏去了厨房，见吴妈与小眉忙着准备晚饭，灶台上摆满了时令蔬菜，有鸡，有鱼，还有些炖汤用的菌菇类。
她看的心花怒放，挽起袖子端着未清洗的菌菇，舀了瓢水，开始一点点搓洗。
“夫人？哎呀，水凉，您别沾手了。”吴妈忙要抢过水瓢，今夏护着不动，回道：“水是井水，一点不凉，还温着呢。”
“那，那也不成，您还在吃药膳，生冷忌着呢，回头万一冻到了，对身子不好。”夫人虽是公门人，但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女人家这样折腾，如何能顺当怀上孩子，她是过来人，最是明白，当即朝灶间烧火的小眉使了个眼色。
烧火的活本也不是小眉做，她就是怕冷，才窝在灶间烤火，接到吴妈的眼色，愣了下，手里的柴火也忘了扔下，起身就要来搀走今夏。
柴火尖锐的刺儿不小心戳到今夏烟粉色的裙角，登时破了个大口子。
今夏欲哭无泪，这衣衫，她还想着完好无损的还回去，已经花了一两买下那件雪青色袍子，还要再贴银钱买下这套，她的月俸算是折进去了。
吴妈这才注意今夏装扮，绕着她转了好几圈，欣喜的道：“对，对，夫人就该梳这样的发式，明日老奴就照着这样给夫人打扮。”
“别，别，这是为了办案，不得已的，”再不敢继续洗菜，今夏撂开水瓢，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
行到内院，见陆绎书房灯火亮着，今夏拎着裙摆在门前顿了顿，“哥哥，你在里头麽？”
窸窸窣窣声响了一阵，房门打开，陆绎清隽的面容在暖黄色的烛光下俊雅秀致，牵起她的手，将她扶到圆凳处坐下，“怎么，被吴妈赶出来了？”
“被赶出来倒还好，”今夏一脸愁苦，这样子陆绎十分熟悉，举凡她丢了银子或者遇到赔本的事，就会这般。
“怎么了？”与她比肩坐下，陆绎握住她手，拇指一点点摩挲着今夏细。滑的手背。
“我这个月月俸没了。”左手被陆绎握着她一时抽不出，腾出右手扯过裙摆让他看，“好大一个洞。”
陆绎不禁失笑，“的确，这么个洞怕是修补起来也要一贯钱罢。”
闻此，今夏更是精神萎靡，到了喝药时辰，愣是看了半天，一口没沾就觉嘴里发苦，看向陆绎的眼神多了些撒娇，“我觉得已经大好了，实在不用天天喝了。”
手持书卷的陆绎抬眸，湖水般清透的眸色波澜未起，他只淡淡道：“当年你中了严世蕃的爱别离，林姨为你拔钉时，六根长钉，每拔出一根，鲜血便会不停的涌出来，我握着你的手，可你的手像冰一样，我认识的袁今夏有着一身的浩然正气，她的手就像她的心一样滚烫，”搁下书卷，陆绎轻轻执起她的手，在她掌心揉搓着，语气平静的像诉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可嘴角苦涩的笑，眼底腾起的雾气，看得今夏心中酸涩。
“你昏迷不醒，我便彻夜守在你身边，与你说话，八岁那年，母亲因故去世，这世间疼爱我的人又少了一个，十五岁那年，通过层层筛选，成为锦衣卫，然后是无休止的厮杀，我的人生，实在是乏味又无趣，”说到这，陆绎忽的笑了，“如果一直这样，我倒觉得没什么，非黑即白泾渭分明其实没什么不好，但我偏偏遇到了你，今夏，我陆绎眼里的万千色彩，全部因你而起。”
今夏怔怔然，手指依旧被他握住，当下脑子里木木的，陆绎内敛，这番话他从未与自己说过，他待她好，是细致入微的好，今夏却不知，原来陆绎爱的这样谨小慎微。
八宝茶很快见底，今夏吐着发麻的舌头用手扇风，陆绎递来的糖她也不接，眼圈儿含泪，两靥粉。红。
轻轻捏了下她耳垂，陆绎贴上去道：“这是奖励……”
“嗯？”
今夏不解，陆绎扶正她软。绵绵的身子，沉吟后，又道：“棋盘街你莫再去了，赔衣裙的银钱明日叫岑寿送去。”
说完，双手便熟练的探到今夏腰。腹，一拉一扯，萝丝绦便松松垮垮的缠在他掌上。
今夏忙推了他，“大人，这是作何？”
陆绎低头觑了她一眼，伸臂把她拉过来，“怎得，你还想继续穿着这件破了洞的衣裙。”
片刻功夫，陆绎自去翻找她衣衫间隙，“这件藕荷色，上回见你穿过，十分得体。”
所有衣物摆放位置，陆绎记得比她还要清楚，藕荷色这件正是林菱走前替她缝制的，她爱惜的很，只穿过那么一次，便收了起来。
今夏接过，披在肩头，快速穿好后溜到桌边，单脚挑过一只凳子坐了下来，陆绎随手替她倒了杯茶，推给她。
“我不去棋盘街也成，去一趟还得花钱，不划算，”低头喝了小口，今夏复又问道，“不过有件事我一直在琢磨。”
她瞅了眼陆绎，后者挑眉示意她继续说。
“倭患大多是在沿海活动，他们忽然混迹在京城，到底是谁指使的呢？难道仅仅是为了偷火器图？”毛海峰那次一举未得，但也没必要犯这么大的险。
“偷火器图是其一，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们要阻止京城对沿海港口的开放。”一旦取消禁海政策，东南沿海地区赖以走私贩卖生存的倭寇，就等于直接被掐断了海霸的黄金时代。
“所以，他们只是想制造混乱，转移内阁里的视线，”今夏愕然，“如今新帝即位，正是许多政策更迭改换的时候，是有人挑准了时机下手，即便不成功，也能搅的朝中惶恐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