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今夏锤着酸痛的四肢,累的连话也不想说,斜靠在门边,愣愣的看着满天繁星,小院里的烛火随着山风一明一暗,过了半晌,稍微缓过来,见岑寿几人被人使劲推到了院中,随即院门外咔哒一声响,竟是被人锁了起来,岑寿抬脚踢在门框,肩头的伤牵扯的他皱了眉。
“袁捕快,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李戡仰首看着四面竹子堆砌的墙,疲累的坐在地上。
“古雷岛,此间百里外有个古雷镇,仍在漳州境内,我趁着午间溜去北边看了看,那儿有个河道,连着出口,只是有人把守,”锤着膝盖,今夏又道:“谁能想到这么个小寨子里居然有火药厂。”说着啧啧叹息。
此言一出,岑寿等人瞪着铜铃一样大的眼,直直的看向她,“他们在私自研制火药?”
今夏颔首,“说不好,我是自个设计过手铳,但是火药不太清楚,今日死的两人正是在窑口,里头熬制的东西很像是硝石火药味。”
李戡奇道,“这寨子也怪的紧,居然能自给自足。”
“哥,我这胳膊都不听使唤了,”李末甩着酸疼的手臂,苦着脸道。
今夏捏着指头轻轻弹了下,他立时直叫唤,李戡大手捂在他嘴上,“闭嘴,被人掳来当长工还这么勤快。”
“明日别光顾着干活,也得跟人唠个嗑,多套些有用的情报。”今夏扶额,起身行到茅屋内,靠墙边铺了层草,勉强算是能睡一觉,这一路,在海上颠簸,提心吊胆,睡的也不踏实,现下是又累又饿,依在墙面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猛地想起河岸边那个髭襞大汉口里的“曾大当家”,翻身坐起后,跑到外间摇着睡的深沉的岑寿,迷迷糊糊醒来的岑寿咕哝道:“夫人?”
“我知道这儿是哪里了,”她大喜,说话声吵醒了另一头的三人,李戡半眯着眼,扶着墙壁行来,被墙根的竹盆绊到,差点跌倒,几人围坐过来后,今夏从门口舀一瓢水,手指蘸水使劲弹到他们面上,清凉的溪水瞬间驱散睡意。
“他们口里的曾大当家也许就是现下闹事的曾一本,”今夏语出惊人。
岑寿呆了呆,喃喃道:“似乎是听有人这么唤过。”
“为何他要在山里研制火药呢,”今夏纳罕,复又转头看着冯勇几人问道,“你们在沿海抗倭时,可知晓他们的火器从何而来?”
冯勇思索一阵,回道:“他们中有些东瀛人大多是从日本带来,也有些豪绅会私下贩卖给他们,还有沿海一些帮派与他们勾结在一处。”
莫不是他们分赃不均,起了内讧,才各自据势?今夏支肘撑在腿弯,指尖戳着脑门捋着思绪,他们路过漳州遇到了阻止渔民出海的巡座船,紧接着来到这儿又碰到了不知海禁已解的子衿,甚至这寨子里大多女子手上都有硝石气味,看来明日还得逮着机会探探子衿的口风。
抬头,见岑寿捂着伤口处,似在忍痛,若是继续做重活不利于恢复,于是商议道:“我瞧着那个姑娘倒是古道热肠,你若装个病痛,就不用做苦差了。”今夏说完,岑寿脸上倏的红霞布满,别过脸根本不回话。
“袁捕快,你是不知道晌午人家又是送水又是递帕子,可贤惠了。”李末揶揄道,眨巴着眼笑嘻嘻的盯着岑寿。
他年纪不大,说话没个丁卯,今夏怕他一时口快没遮没拦,遂又细细叮嘱几句,待打发几人去睡,这才将话题扯了回来,“你跟楼守备眉来眼去……嗯,论拳经,有没有什么成果?”
岑寿正色道:“他祖籍就是福建诏安人,有妻,擅使袖箭,据楼守备说他在仙游一战里断了条手臂。其余就是此人比较自大,狂妄。”
举凡目空一切者皆是要吃大亏的,今夏捻指拨弄着足下竹叶,杏眸渐渐漫上笑意来。
次日晨时,巷口一阵嘈杂,河道口出行的小船满载而归,各种海物鱼虾一篓子一篓子的朝岸上递,鲜活乱跳的鱼虾自篓子里翻了出来被守在一边的孩童捡拾去,随即欢喜的捏着虾须一溜烟跑到巷子深处。
青衫长袍的儒雅男子自石板路走来,今夏正头昏脑涨的挑拣粟米,见状搁下簸箕,小心的跟了上去,到了无人处,扬声去唤他。
子衿倒像是早就知晓般,止了步子,停在原地,开门见山问道:“你为何说海禁已除?”
“先生不知麽?二月时解令已下。”
“你究竟是谁?又从何得知此解令?”子衿微微挑眉,似是不信。
“你为人费劲心机研制火药,害的自家妹妹病入膏肓,害的无辜枉死者不能享受应有的天伦,午夜梦回,你可会觉得床头有人要找你索命呢?”今夏反诘,“昨日那小灶明明就是你们烧制硝石的火窑,外间还有一框框的木炭,而所谓硝石,大地之下,潮气蒸成,现于地面,你们便是从海岸正北面的盐碱地得来的罢。”
子衿闻言半晌不能言语,惊的后退几步,虚脱的依在身后的樟树边,今夏乘胜追击,“你可知晓,子覃的病症为何?”
他恍然摇头,牙关紧咬,脸上肌肉紧紧绷着。
“此为大寒大热之症,应是先天带有的急症,面色苍白,胸腔泛音,若无良医,怕是……”她并未说完,但是隐去的含义让人只能往坏处猜想。
今夏扭头四下看看,凑近他继续道:“我识得一位医仙,便是十年沉疴也能一朝洗净,”她并未夸大,林姨一身好本事,她可是见识过的。
“你……”一阵风起,樟树枝叶随风摇曳,偶有几片叶子瓢了下来落在他肩头,子衿垂眸,修长指尖将叶片捏在手里,低声道:“我没想过害人……”
脚尖微旋,竟转身走了,今夏立在此间反应不及,待再去寻,已见不到他踪影。
午时子覃提着食盒送了些粟米饭和青菜鱼肉,今夏捞过碗来连扒了几口,嘴里塞了满满一口,见她捧了稍大点的碗递给了岑寿,颊边绯红,羞涩的道:“岑大哥,饿了吧,这是我特意给你做的。”
粟米上也是青菜鱼肉,只是明显的鱼肉比菜多些,岑寿忙揩干净手去接,低声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