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绎忙笑道,“有劳这位小将军。”
那人忙讪讪摆手,神情腼腆的笑了笑,陆绎只觉他这笑的十分面熟,于是又道:“小将军怎么称呼?”
“陆大人,您可能不记得我了,”少年挠挠头,嘴角因为干涩浸出条条血丝,随着他动作牵扯出更多血丝,“我是祥子啊。”
当年岑港一战,俞将军身边是有这么个孩子,那时他才十四,陆绎欣喜的瞧着这个已然与自己齐头的少年,禁不住大力拍着他肩膀,“好样的,如今真是成了将军的左膀右臂了罢。”
祥子愈发不好意思起来,暗黄的面颊泛了片浅浅的红色,神情却是颇为自豪。
在广东广船颇负盛名,首尖体长,吃水深,梁拱小且甲脊弧不高,耐波性好,而结构上,横向以密距肋骨与隔舱板构成,纵向强度依靠龙骨和大肋维持,稳妥可靠,只是材料为荔枝木樟木和乌婪木,来源困难,造价昂贵,但因广船利于深水航行,对于海上作战十分便宜,是以俞大猷利用广州府里余下的造船款加紧赶造,可惜到了接龙骨时还是因为银子不够用,搁置不前。
“将军……要不我再去想想办法,总之,这船是一定要造出来。”福建总兵官李锡见俞大猷愁眉不展的样子,心里也是焦急万分。
“你想个什么办法?把你家祖宅卖了?”俞大猷反问,李锡只苦笑一下,要是祖宅卖了能添上一块木板子,那也成啊,可惜他老家歙县的,伸不着手。
自入粤以来,俞大猷同倭寇交过几次手,但因对方利用船身灵巧,且装备充足,明军每次都险些溃败,对方似是在戏耍他,眼见得势便满帆撤开,而他手上的大福船,底尖上阔,首尾高昂,虽能容百人却因吃水太深,起止迟重,无法及时调控,为此,俞大猷绞尽脑汁想对策,好不容易从广船着手,可这个府衙又穷得叮当,再拿不出一个铜板出来,现下连吃饭都成问题。
靠坐在红木圈椅里,俞大猷揉着胀痛的额角,随手去端一边的茶碗,茶碗空空,他立时又叹了口气。
“将军!将军!您看看谁来了。”祥子欢喜的从外间跑来,气喘吁吁道。
俞大猷忿忿将茶碗推到一边,“谁?天王老子来了,我都没心情见。”
话音才落,陆绎已行到厅外,朗声笑道:“将军,连我也要撵走麽?”
闻言,俞大猷腾的从圈椅里跳起,眼睛瞪得老大,似是不敢相信,又扭头看着李锡道:“你瞅瞅这是谁?”
李锡哪里见过陆绎,摇摇头,“卑职不知!”
陆绎行动爽利,清隽面容笑意畅快,“将军,我可是来给你送好东西的。”
俞大猷这才如梦方醒,快步而来,两手铁钳子一般钳在陆绎两侧肩头,“兄弟,你可算来了,那八百里加急的文书都送到我手上了,我在漳州等了你几日,谁想这寇崽子就打到广州,我原还留了几个人在那候着,你可见到了?”
俞大猷忙命祥子赶紧沏茶送来,少年笑嘻嘻一溜烟小跑出去,陆绎点了点头,心道,人是没见着,倒是碰到个混不吝。
“将军,这位是辽东总兵李成梁长子,李如松李武进,”见俞大猷如此开怀,陆绎不禁跟着心情好起来,微微侧身为其引荐李如松。
毕竟同为驰骋沙场校点兵将之人,俞大猷对李成梁早有耳闻,知他多次击败了蒙古的入寇,守在大明东北要塞,遂心生向之,只两人分据南北,无从得见。今日着实是个意外惊喜,听到陆绎此话,俞大猷喜道:“后生可畏啊。”
李如松抱拳拱手,言语中无不仰慕,“小可对将军的伟武谋略佩服的紧,此番能与俞将军共御敌寇,实在是如松之幸也。”李如松年纪轻,说话却是十分受用,听的人身心愉悦。
“好,好!”俞大猷当即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声如洪钟,气势浑厚。
不多会,祥子将沏好的茶端来,倒了三碗摆在各人的手边,陆绎也无喝茶的兴致,又道:“圣上命我携一万两造船款来助哥哥,还请将军派人同去将银箱运回。”说话时,他已站起,李如松上前一步自荐道:“陆大人,如松同去。”
陆绎颔首,立在圈椅旁一直默默无语的李锡听到造船款面上尽是欢喜,看向俞大猷道:“将军,这下好了,咱们有银子了。”
“你小子是怕祖宅卖了你没地方上了吧,”俞大猷说笑道,遂挑了二十余人连带五辆辎重货车前去,待厅里清静下来,径直仰靠在椅子里,捧着茶碗喝了几大口,一解疲累后自胸腔重重吐出口气,望着陆绎道:“兄弟,你是不知我为这银钱的事情吃不下睡不好,多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战事又不知拖到何时。”
陆绎指尖触到碗盖边,想了想问道:“据巡海道所说,曾一本擅于海战,在内陆没有巢穴,哥哥以为呢?”
“他还能在海上生根了不成,我就是耗也得把他耗死在海里面,”俞大猷恨恨道,这事他跟李锡俩人熬了几个大夜,海防图看了无数遍,连山疙瘩缝也要派人去挑着长枪刺一刺,可就是没有任何发现。
“哥哥为何不把他引到陆上来?”
陆绎疑道,即便曾一本盘踞海面,只要把他引上岸,利用俞家军擅用的陆战,也能力挫其势。
俞大猷摇头,“没用,这群家伙狡猾的很,前些时候登海知县被擒,他那个守备战死,就是叫人设了埋伏夹在海道口,毫无反击之力,”话说完,一碗茶见底,扬声喊来祥子低声问道,“怎得就剩这么点茶沫子了?”
祥子苦着脸,凑到俞大猷耳边嘀嘀咕咕,陆绎假装啜了口,实则听到祥子道了句,连这么点也是到处搜罗来的。
陆绎心知俞大猷为人节俭,有一分银钱也要掰成两半赏给部下,同食同宿同甘苦更是习以为常,当即笑道:“言渊从京城捎了些大红袍茶,也不知哥哥喝不喝的惯,”俞大猷是福建人,自然喝的惯大红袍,而除了茶叶,他还捎了些火器,不乏三眼、四眼火铳,水底雷数枚,至于三眼四眼火铳做陆上备用,水底雷用木箱作雷壳,木箱里装有黑火药,再用油灰粘缝,使其密封,海水不能进入,只待敌船靠近,拉引火线,便可将其炸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