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手电的亮光渐渐远去,一切陷入黑暗中;
当周围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外,一切都仿佛死了一般;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将我吞食。
我也试图出去,但走了一天总是回到原地,我绝望了。
相信这里将是我的墓地。
于是,我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这也是我留在世间最后的痕迹,我将就这样死去。”
这是被绑架者在地下30米深处“活埋”56个小时后脑海中闪过的文字。
案件时间:2005年3月。
案件地点:北京大兴。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
我叫张多金,我是一个黑车司机。
厄运,来自我多看了一眼
2005年3月27日,星期日,天气晴。
这本应该是我生命中又一个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地一天,阳光灿烂,一切如常。
命运的改变,是我无意间多看了他们一眼。
这一眼,让我终身难忘。
一被绑
下午5点,我开着心爱的红色吉利车准时出了门。
这辆车,是我前年分期付款买的,平时靠着他开“黑车”挣钱维生。
当天比较顺,拉了两个活后,大约晚上6点半,我来到旧宫趴活。
和熟悉的几个黑车司机闲聊了一会儿,看看天色已晚,我开车准备回家。
刚刚往前开了100多米,看到3个男青年在路边站着,就在我开过他们身边后,其中一个人抬了下手。
于是,我把车倒了回去。
如果是平时,3个男的拦车,又到了晚上,我是不会拉的。但那天仿佛鬼使神差般,也不知怎么的,我就把车倒回去了。
3人上车后,说去瀛海镇,这个路我很熟。说好10元后,我就把车开动了。车在夜色中飞奔,很快就到了瀛海镇。
按照他们的指示,拐进一条小路,坐在副驾驶座位的男子让停了车,并开始掏钱,后面的两个人打开车门下去了。
就在我找钱时,我旁边的车门突然被打开。我还来不及反应,头上被重重的打了一下,然后就是雨点般的拳头落下。
我完全蒙了,只是下意识的用手去挡。这时,我还没来得及喊,嘴也被什么东西封住了。
一个声音凶狠地喊着:“别动,动就打死你。”
我怕得要命,不敢再反抗,任由他们摆布。我被蒙上眼睛,拖到了后座上。
车被他们又开动了。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我感觉足足有小半天,才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我心里惴惴不安的被他们推出了车,沿着一条路向高处走去。
我心想,这下肯定完了,肯定出北京或者到了远郊了,要不怎么会往上爬呢,而且爬了这么高的一个山坡。
但是事后我才知道,车不过才开了2个多小时,我们仍然在瀛海镇。步行爬的也不是什么高坡,只是一个200多米的小土丘。
二地下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被绑架。
这时候,脑子完全是蒙的,就像一个木偶,人家让做什么,就乖乖做什么。
走了一阵,有人命令我停下。这时,我的眼睛还一直都是被蒙者的。根据指令,我爬在地上,左拐右拐的进了个洞。扑面而来很重的潮湿味道,我猜测这个洞很深。
突然,眼前一亮,有人揭掉了我头上的布。我顶着手电光,眯着眼,看到了抓我的三个人。
这是三个年轻人,年龄大约20多岁,我敢肯定,以前并没有见过他们。
其中一个瘦瘦的好像是头,所有问话都是他来进行的。他说他们是求财的,并不打算要我的命。只要我乖乖的听话,按照他们说的去做,保证不会伤到性命,否则的话就很难说了。
我赶紧问,他们想要多少钱。当他们说出20万的数字时,我想自己死定了,我一个个普通人,平时靠开黑车维生,家里根本不会有那么多钱,车还是贷款买的呢。
我哭丧着,把家里的实际情况告诉他们,希望他们相信我。
三人一听,拥上来又是一顿打,打累了就歇会儿,然后继续打我。就这样,打打歇歇,我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次打,后来就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醒了过来,三个绑匪问我到底给不给钱。
我当时浑身的骨头都快被他们打断了,想想还是保命要紧。于是,我同意配合他们,只是家里实在没有那么多钱。
最后经过一番商量,他们同意先要5万元。
三幽禁
可能是因为地下没信号,我再一次被蒙上眼睛,按照指示,在一通乱走后,我又闻到了青草的味道,我知道,自己回到了地面。
绑匪用不知什么东西顶着我的腰,警告我不许胡说,然后拨通了电话。
于是,我又听到了妻子熟悉的声音。那一瞬间,我泪流满面。
不过,在仅仅说了一句“我被绑架了”后,电话就被掐断了。
我被第二次带回到了地下。
绑匪用胶带把我的手脚捆了个结实,警告我不许乱跑后,就走了。临走时,那个“头儿”笑着告诉我:你也别想跑,这里根本出不去,不信你可以试试。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后,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外,周围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回忆了一下刚刚绑匪开着手电时我看到的房间景象。我身处的是一个不足3平方米的小房子,没有任何东西,全部是水泥的墙壁,但又不像是山洞,因为上面的水泥屋顶很平整。
我挪动双脚踢了踢墙,“咚咚”的回音很大,这个地方应该距地面很深。
过了很长时间,周围还是没有任何声音,我想喊救命,但又怕绑匪就在附近,再招来一顿毒打。
周围的黑暗慢慢将我整个吞食了,又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只要一动,就会有人冲上来打我。这个时候,我怕急了,再加上浑身的伤痛,于是我睡一会儿,醒一会儿,糊里糊涂的不知道过了多久。
突然,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从脚步声我猜应该是两个人。果然,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昨天见过的,还有一个不认识,他们给我带了一瓶水,告诉我已经与我家人联系了,等待拿到赎金后就放了我。最后,照例又是一通威胁后,那两个人转身离开了。
我故意留意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想据此判断出这个洞到底有多深。但我听了半天,也判断不出来。
我想,绑匪刚刚来过,应该不会很快再回来,就将身上的胶带连咬带撕弄开,在黑暗中试探着找寻起出口来。
四绝望
我慢慢摸索着墙壁,磕磕绊绊间一点点地寻找着,黑暗中什么动静都没有,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
就伴随着自己的喘息声,我走啊走啊,但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永远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一丁点的亮光。
周围是死一片的寂静,粗重的喘息声仿佛被扩大了数倍,从四面八方间压向自己。巨大的恐惧,让我不争气地又流下了眼泪。
就这样走了歇,歇了走,好像走了几个世纪,我却始终没有看到救命的亮光,不管我朝哪个方向走,最后好像总是回到原地。
这时,我几乎崩溃了。我想,也许自己就这样被永远活埋了,这里将是我最终的葬身之地。
我想自己的妻子,想自己的孩子,过去的一切一切,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眼前播放着。
突然之间,我听到了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嘻笑声。我紧张地不敢呼吸,屏住气细细的听,好像有男有女,应该不是绑匪!
这下有救了!
“救命啊!”我拼了命地喊了起来。
“啊,有鬼!”随着一声惊呼,电筒亮光一阵慌乱地乱闪,还没等我走近,那些人飞快地跑光了。又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了无边的黑暗中。
事后我才想明白,连日来的煎熬和绑匪的殴打,让我不仅全身浮肿,眼睛还到处是紫斑,手脚又缠着残破的胶带,乍看上去,就像一具僵尸,突然跳出来,不把人吓得半死才怪。
无穷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又重新把我淹没,我彻底绝望了。
我像一个机器一样,摸回原地,用胶带将自己绑上,闭上眼睛等待最后的结局。
“为了走出迷宫我带了线团”
我叫王小凯,是大兴公安分局的一名刑警。
我两下防空洞,将张多金救出。
在古希腊的神话中,雅典王子忒修斯为了斩杀牛首人身的怪物弥诺陶洛斯,为民除害,需要走入迷宫。幸运的是,忒修斯得到了国王女儿阿里阿德涅送给他的线团,他沿着线团的线走入迷宫杀死怪物,又顺着线找到出口,活着离开迷宫。
在救出张多金时,我也带了一大卷绳子,作为自己走入迷宫的线团。
一接警
2005年3月28日上午9时10分,我们大兴公安分局接到了市局指挥中心的通知,事主李某称其丈夫张多金被绑架,绑匪称用5万元钱赎她丈夫。
接报后,同事们很快在瀛海镇找到张多金开的吉利车,车内未见血迹。我们初步判断,绑匪应该是多人,张多金是在很短时间内就被制服的。
但绑匪为什么放着现成的车不要而只要人呢?这辆吉利车是2003年张多金分期付款买的,拿到外地也能卖两三万元,可绑匪却舍弃了。专案组认为,绑匪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而且是一定要从张家拿到钱的。
当日,从早晨7时30分到中午12时,绑匪打了近10个电话催问准备钱的情况。按照我们的指示,张多金的妻子告诉绑匪正在积极筹钱。
绑匪说,必须完全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否则就会伤人,如果少1万元张多金就会少一支胳膊。
次日的3月29日11时,绑匪要求张妻拿着钱,两个小时后到德茂汽车站交钱。13时左右,李某如约站到了汽车站旁。但是直到23时,绑匪不停地要求她沿五环改变地点。
我们认为,这是绑匪在试探是否有警方跟踪。而且狡猾的绑匪多次要求张妻乘坐的出租车突然靠边停。
3月30日一早,绑匪又让张妻10时到瀛海镇红绿灯附近交钱。直到中午12时,出现了一个可疑的骑自行车男子。
我们通过跟踪,在骑车人胡某的“带领”下,在瀛海镇一服装厂附近抓获了他和另一嫌疑人田某。
两人交代,今年春节后,他们与同村的晏某、张某商量绑架黑车司机诈钱。4人做了分工,并购买了绳子、胶带等工具。
3月27日晚上,四人在旧宫以打车的名义绑架了张多金。
二救人
在张多金被关押的土窑处,我们又抓住了另一嫌犯晏某。
下面的任务就是由我来解救张多金。
但当嫌疑人把我带到入口处时,我都傻了——最开始围着土窑转了三圈,我都没找到入口。
这与其说是入口,还不如说是条缝。不到半米宽的入口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退着进去,然后沿着螺旋状的楼梯向下走,约30米才到达土窑底部。
由于多年未使用,楼梯上落满了土,几乎成了陡坡。土窑里感觉很闷,喘不上气。
手电的亮光只能看到面前50多米,左右都是门。
我先向左走,只一会儿就绕晕了——岔道多,门多,半天也没走到头。于是我赶快上来,拿了一大卷绳子,第二次下去。
我就像神话故事里走迷宫那样,将绳子一端固定在入口出,然后边走边将绳子拴住,七拐八拐,边找边喊,经过一个多小时,终于听到了张多金的应答声。
他终于得救了!
“前面3辆车都没成他自己送上门”
我叫胡三,28岁,湖北宜昌人,张多金是我绑的。
我本来并不是个绑架犯,只是一个服装厂普通的打工者。
在北京的打工这些年,虽然我很辛苦,但一直挣钱不多,看到身边有些人成天的花天酒地,我心里越来越不平衡。
今年3月初的一天,老乡晏某、田某和张某来我这玩,我们几个人一商量,决定干点大事―――绑架人弄点钱花。
说干就干,我们讨论了怎么干的细节。人质关押地点也选好了,就定在了瀛海镇废弃的防空洞里,这里没人来,又像迷宫一样,关人再合适不过了。
不打无准备之仗,行动前,我们四个还下去踩了点,定好了房间,做好了标志。觉得万无一失后,我们开始寻找猎物。
3月27日,在旧宫地区,我们一连盯上了4辆车,但是前3个司机都没拉我们。
正准备“收工”,改天再行动时,张多金他自己撞了上来。
我们想这是老天爷也在帮我们,高兴死了,顺利上了车,到了瀛海镇一个死胡同里,就把他“顺利拿下”。
但没想到的是,我们这么快就被警察“拿下”了。
姑姑华楠15年前的采访笔记(写于2005年9月28日)
9月28日,带着1200米的电线、两只强光手电、一只摇动充电手电,在一名向导的带领下,我们一行3人于下午4点来到了张多金被关押地。
远远地看上去,这里就是一个普通地山包,大约200米高,山包上长着一人高的杂草,沿着一条小路到达坡顶,荒坡的顶上一个裸露的小土堡非常的明显,土堡的西边隐藏着一个很小的洞口,不低头去寻找很难发现,这里就是要去探寻神秘洞穴的入口。
如果确切的说,这里并不是什么洞口,应该用“缝”来形容,不到半米宽的入口只能趴在地上、侧着身子,一点点地倒着囤进去,还没进到里面,手就被撮掉了一块皮,出师不利。
等费了好大的劲倒退着进到里面,眼前一片漆黑,头还没有完全进到里面就听到喊声:“小心脚下,别掉下去。”
刚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发现北侧墙上嘹望口的一束光线照了进来,特别的刺眼,通过这束光线可以看到这里有3、4平米大的圆型小房子,墙上有能放东西的台阶,脚下一个圆圆的洞口,象是天井张着大口,这里便是通往洞底唯一的入口。
深深地喘口气,沿着螺旋的台阶,我们开始正式进洞。由于多年无人清理,台阶上被厚厚的土覆盖住,潮气使得地面很滑,冰冷的墙体上到处是凝固的水珠,于是我们的走路变成了下滑运动:双手撑墙、身子贴紧洞壁,脚抵台阶滑向深洞,成团的蚊子被我们惊扰起来,飞舞着向我们发起攻击,鼻子里闻到的是浓重的酶味和潮气,呛的人隔几分钟就要咳嗽一下,否则仿佛就要窒息一样。
手电光只能照射到身前两三十米处,洞里静的出奇,关掉手电就象闭住了双眼。黑暗中好像有无数的眼睛在盯着你。
“有人吗?”记者的喊声很快演变成一拨拨的回音,在洞里荡漾开来,手电筒打出的黑影投在墙上,随着行走而舞动,手电筒发出的白光射向远不见头的洞的深处,更增加了几份神秘的色彩。
屏住呼吸,只有相机的快门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这里有一种使人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三天,你会怎么样?”我问摄影记者。
“我估计会疯,三天啊,吓不死也会被吓疯呀!”他答。
沿着窄窄地通道向前走,不时出现一个个小房间,为了不迷路,我们用电线作标记,边放边走,穿过一道道厚厚的水泥门,爬过长长的隧道,好像行走在地下迷宫。
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和谁离的太远,头不时的撞在了洞的顶部,好几次钻进了死胡同,回头再去寻找要去的地方。
走了一个多小时,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门,在一条甬道地尽头,推开一道门,地上堆放的变了颜色的胶带,让我们确定这就是曾经关押过张多金的地方。
打开厚厚的水泥门进到里面,看到在这个不足3平米的小房子里,没有任何通风通光的设施。张多金就是在这里曾呆了三天56个小时,墙上被绑架人用粉笔写下的姓名仍然依稀可辨。
当地人称这里为土窑。实际这是个废弃的防空洞,每到盛夏时节,村里的年轻人总爱进去乘凉,但无论是谁都不敢一个人下去,里边纵横交错的岔路、长着一个模样的数不清数量的房间,像个迷宫一样诱惑着闯入者,稍不留神就会迷失了方向,因此墙壁上有许多箭头标注的方向,大概都是闯入者留下的。
在地下穿行了近两个小时,突然间,手电的光线开始变暗,随后竟灭了,好在有电线做的记号,我们在一只摇动充电手电黯淡的光亮下,拉着放下的电线,磕磕绊绊地回到了洞口。
“你们只走了最多一半的地方。”向导说。
在离开这个神秘洞穴的时候,我真的有点害怕了。
想想,如果将我一个人强拉进来,关在里面,三天能坚持下来吗?
(文中部分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