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想来，萧驿好像真的没有送过他什么可以每日佩戴在身上的东西。
他知道，萧驿已经把他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毫无保留的送给他了，他本不该计较，可是…
他还是在吃醋。
“你还进修？”萧驿看了他一眼，嗤了一声：“除了离火就没有比你更厉害的人了，你还进修个什么劲儿？”
“动动脑子，你以为我当初耗尽神力给那两个凡人转世搭桥不费力吗？况且我早先犯了大忌，占据了离火本体的意识才遭到了反噬，本来是必死无疑的，是那家伙可怜我一颗真心给我留了口气儿，不然我哪会有今天？”穆离的嘴一如既往的毒，手上搂着他的动作却轻柔许多：“我说是进修，不过是在修补自己的魂魄而已。”
提到了离火，萧驿忍不住顿住脚步，不死心的开口问道：“那你就不能跟我说说那家伙在哪吗？为什么不来见见我啊，我一直对他当初的牺牲耿耿于怀…”
“嘘。”穆离眯了眯眼睛，凑近他嘘了一声：“别在我面前提他，他也算是我情敌，光是宋木头一个就够我喝一壶得了，再加上一个离火，我真的会生气的，知道吗？”
…什么？？
这是什么狗屁的理由…
不过萧驿却十分明白，之所以穆离的答案是这样的，无非是不能告诉他而已。
可越是这样，萧驿就越过不去心里这个坎儿。
他无法想象离火为了他们牺牲到了何种地步，他眼下只知道他活着，却不知道他活的好不好。
萧驿转头和宋凛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你家孩子呢？”穆离往茅屋的窗户里看了看。
他似乎一直很喜欢他家小孩，每次来都会从袖里乾坤中掏出来一堆新奇的吃喝玩意儿逗孩子开心。
“被我师兄送走了，明天中午才回来。”
“哟。”穆离轻轻哼了一声，转头看着已经黑了脸的宋凛，忍不住笑道：“两位这是打算今天过二人世界呢吧？那我这来得不是时候啊。”
“你知道就好。”宋凛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拉住萧驿的手，试图把人扯在自己怀里，却一时之间没拽过来。
“你能不能不每次都动手动脚的…”萧驿推了推死活不肯撒手的穆离，气笑了：“看我和我师兄吵架你很开心是吧？”
“当然。”穆离很直白的笑了笑：“你们要去泡汤泉吗？带我一个。”
宋凛的脸黑如锅底却也无济于事。
离火和穆离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烦，打不过赶不走，这辈子他们两个都得活在他们的阴影之下。
彼时萧驿的三层封印已经解开了，心法大成，修仙也是化神境界的，可以跟他师兄一样，活很多年。
那天下午本来是两个人的鸳鸯浴，变成了三个人的大众浴池。
原本萧驿大大方方的穿着一件中衣坐在一边泡澡，结果穆离一坐在他对面，宋凛就把人拽到了自己腿上，不让看。
穆离啧了一声，似乎是嫌他小气，微微一挥袖汤池边上就被雾气罩了起来。
“这总行了吧？”
别说看不见身上了，逐渐的，连穆离的脸他都看不见了。
萧驿蹙眉往那边看了看，依稀看见穆离慢慢起身往后面走去，不到片刻又走了回来，轻轻的坐了回去。
这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萧驿。”对面的人轻轻叫了他一声，似乎有些伤心。
萧驿身上一僵，立刻从宋凛的腿上滑了下来，他站在汤池中，定定的看着迷雾深处的那个人。
是他吗？
从前他用来区分离火和穆离两个人，最基本的就是凭借那根手绳还有他们两个人身上的气息。
然而此时此刻的雾气太大了，饶是他眼神再好，也无法看清他的左手。
但是他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此时此刻，坐在他和宋凛对面的那个男人，不是刚才的穆离，而是离火本尊。
萧驿顿了一会，红着眼圈想凑上去，却被迷雾深处的男人呵住了：“别上前来，站在那里就好。”
萧驿听话的停住了脚步，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迷雾那边的轮廓，鼻子有些酸了：“是你，是吗？”
他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才低声道：“天上两个月，人间已然两百年了，真是…光阴如箭。”
“从前我就该明白的，能出现在这里时常看着你的人，从来都不可能是我。”他的声音有着淡淡的哀伤：“我不属于这里，你也不属于我，但凡你我之间有一点情意，那我就会变成青莲那般的可怜虫，没准儿哪一天也和他一般，每日对着一朵花说话，期盼着花中长出来自己的爱人。”
沉默良久之后，他才低声道：“这样挺好的，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要再记得我了，我也不会再来了。”
“此番前来，不过是冒着被雷罚的风险，最后来看你一眼…”
广寒殿太冷了，如今竟比以往还要冷。
但他却深切的明白，这便是他的宿命。
成全了穆离，也是成全了他自己。
萧驿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掉了眼泪：“你，你过得好吗？”
“不太好。”他低声笑了：“看不见你，不能亲自气到宋凛那家伙，我总是不太好的，不过没关系，你过的好就行。”
说罢，他重新起身，慢慢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逐渐，他站在了萧驿面前。
即便离得这样近，萧驿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能看到一片浓雾罩在他的脸上，怎么挥也挥不开。
“别挥了，傻子。”他握住他的手，轻轻递到自己的脸庞，轻轻的亲了两口，然后把他扯进怀里，抱了片刻，最后在他耳边低声告别：“告辞。”
等萧驿再次睁眼的时候，方才抱着他的人已经消失了，浓雾也逐渐散开，左手上系着手绳的穆离就站在岸边静静的看着他。
时间仿若就此凝固。
“他，他走了吗？”
穆离没有回话，只是目光温和的看着他：“别哭，他活得好好的。”
当天晚上，他们坐在院子里喝酒。
宋凛不胜酒力，被萧驿训练了二百年也不过如此，一坛子就给放倒了。
只剩下醉醺醺的萧驿和面无表情的穆离。
“他现在在看着我们吗？”明知道穆离不会回答，萧驿却依旧一脸恍惚的道：“希望他不要那么寂寞了，咱们大家都记得他的，记得他的牺牲，记得他的一切。”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他。”
嗯，他听见了。
穆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半晌轻轻抬起手，将九重天之上那位的祝福，悄悄送给不远处东倒西歪的那两个人。
兴许他们两个觉得遇到离火这样的神很幸运，殊不知，离火才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自此之后，千年万载，你们人族将会在无尽轮回中，得到永生。
天道如此，并非无情。
……
“值得吗？”天帝弯下腰，重新给浑身伤痕的他重新戴上镣铐，低声在他耳边道：“你的无数牺牲，只换来了一个真心的拥抱。”
“无所谓值得与否。”男人目光透露出来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他扭头看向现世镜，然后慢慢回过头，低声笑了笑：“我总算理解青莲那傻子了，原来即便所爱不在身边，也可以如此幸福。”
“真有意思。”
天帝一脸悲悯的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心口狰狞的疤痕，摸摸摇了摇头：“我们不会因为你的牺牲，就停止对人族的进攻，他们依旧没能向我们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急。”男人微微抬起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你在意的事情，不出四个月，就会得到答案，若是药谷能破解嵩山段氏的诅咒，那他们就有存在下去的理由，不是吗？”
“这怎么可能…”天帝忍不住微微蹙眉。
“事在人为，并无不可能。”男子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突然顿住了。
原来这种话，有朝一日也能从他的嘴里说出来。
真是想象不到。
那个人给他带来的东西，当真是无与伦比的。
“罢了，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修养个三千年，也便好了。”天帝冷哼了一声：“傻子一个，若我不是用锁神链拴住你，你还要往外跑，真想死吗？”
男人垂头半晌，断断续续的笑了：“不会的，你这家伙舍不得我死。”
“少废话，闭嘴看着就是了。”天帝哼了一声，拂袖就朝着来路走去。
一天， 两天，十天，半个月…
果真，四个月的时候，天帝急匆匆的朝着他的广寒殿跑了过来，怀中还抱着现世镜。
男子有些惊愕的看着天帝脸上的泪痕：“你怎么回事？”
“你看，你看…”堂堂天帝，竟然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他一时半会话说不出口，给他拨弄现世镜让他看。
白发苍苍的沙旭海坐在后山的摇椅上，似乎睡着了。
“太爷爷！”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明日就是太奶奶的忌日了，你能抱着我去看她吗？”
沙旭海慢慢睁开眼，有些恍然的看着远方的青山，好一会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你说的是哪位太奶奶？”
那孩子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当然是我亲太奶奶了，陆氏琴离，不是后来那几个…你去年答应过我的，这次要自己带我去看她，给她扫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