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泊闭了闭眼,半晌朝着他摇了摇头。
这种事情不是可以躲避的。
就如他犯下的错,造过的孽,也不是可以用一场暴雨洗刷干净的。
他浑身发冷的让李长青驱车去了月府,到了地方之后,却迟迟不敢下车。
他不敢。
“大人。”李长青有些心疼的看着他:“不然我们回去吧。”
赵离泊咳嗽了一阵,深吸了口气,撩开车帘就走了下去。
他的身影一出现,门口站着的小丫鬟立刻就脸色一变,抄起东西狠狠砸在他身上:“赵离泊,你还敢来!”
月府所有人都围了过来,所有人都在叫骂,所有人都在往他身上扔东西。
他们不恨他是不可能的。
他从小算是在这里长大,可是他回报给月府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灾难。
“别打了,我们大人比你们更无辜!”李长青心疼了,上前去挡着这些人丢过来的东西:“让我们进去看一看,求求你们了!”
最后是阿月的父亲喝止住了这一切,将他们放了进来。
赵离泊跟着走了进去,然而头一次,他却觉得自己没有脸再跟这家人说什么。
“长青。”赵离泊有些艰难的转头叫了一声:“东西叫人拿过来。”
他几乎把他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带过来了。
只求能给月府一点点的安慰。
“不必了。”月父蹙眉看着他:“你不过是拿这些来换自己一丝安慰而已,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一分也不要,月府再困难,也不至于这样受人的接济。”
赵离泊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他才慢慢跪了下去,在月父心疼而复杂的目光中沉沉的给他磕了一个头:“我对不住你们。”
“因为我自己的事情连累到阿月,我实在是……”
“孩子。”月父声音颤抖的蹲下身,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好了,不怪你,我们这些真正懂你的人,其实都不怪你,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眼下它发生了,谁也无济于事。”
赵离泊睁大着眼睛,半晌之后,他慢慢低下头,忍不住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他这一辈子,究竟对得起谁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
月父也跟着哭了,最后他轻声说道:“我如果早知道皇帝是那豺狼虎豹,任凭你去做商人,也不会让你跟着他的,很多事情,从一开始,我们就错了。”
“孩子,这么多年辛苦你了。”月父的声音颤抖着:“往后,你还是我的好孩子,好好活下去,就算没有钱,没有地位,我们也还有一双手……”
赵离泊哭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不住的点头,眼泪不住的往下流。
“你身体不好,快起来吧。”月父将他扶起来,有些为难的跟他说道:“阿月的情绪不太好,我希望,你能在这个时候陪陪她,就算作为哥哥也一样,拜托你了。”
赵离泊红着眼睛,点了点头:“您放心。”
阿月情绪的确很激动,他一走进灵堂,阿月就扑上来咬了他,对他又打又骂,最后趴在他的怀里哭。
“卿莘……”阿月哽咽的抱着他,极为难受的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月府的人其实都很善良,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还在替他辩解:“不是,只是你走错了路,爱错了人而已,不怪你自己。”
“我娶你,阿月,往后小羽就是我的孩子。”赵离泊紧紧的抱着她,哄道:“你别恼,我不是在同情你,我是……真的想娶你。”
阿月眼神复杂的望着他:“卿莘,你还爱着他,是吗?”
赵离泊眼色黯淡了下去,没有说话。
阿月闭了闭眼,深深的叹了口气:“离他远点吧,算是为了你自己能多活几天,求你了。”
“好。”
“那你肯嫁给我吗?”
“肯。”阿月苦笑道:“我从前就在盼着有一日能和你成亲,如今愿望实现了,却不想是这样的场面。”
是啊。
人生苦短,世事难料。
……
隔天晚上,他才回了自己的府。
他的庭院仿佛在一夜之间就荒芜了,没有侍从,没有每日来这里玩乐的孩子,更没有欢声笑语。
赵氏宗府已经死了。
他谢绝了李长青要求的陪伴,自己孤身一人披着外套,默不作声的推开了沉重的卧房大门。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床上坐了一个人。
一个昨天才跟他闹崩,今日就醉醺醺的跑来自己房间的、足以让他心痛难耐的男人。
赵离泊有些窒息的在门口站了一会,直到青年打了个酒嗝,慢悠悠抬起头来看他:“回来了?”
他下意识回头就想走,却被青年开口叫住:“赵大人。”
赵离泊顿住脚步。
他现在感觉和青年待在一个屋子里,脚尖都会发麻。
“从月府回来的吧?”
赵离泊沉沉的吐了口气。
“你别又叹气,我这次又不是来跟你兴师问罪的,”青年笑的发苦:“我也觉得这样挺好的。”
“哦,谢谢殿下。”赵离泊感觉自己的嗓子紧了紧。
“我明天还要召幸长宁,让她早日怀上才是正事。”
“嗯。”从他嘴里听见别人的名字,他当然满腔酸意。
但他知道,他得习惯,他得迈过去这个坎儿。
“你说的不错,她很好,她善解人意,很会伺候人,长得也漂亮,跟我行房之时一句废话都没说,特别安静---她什么都好!”赵临章的嗓门突然大了起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都是颤抖:“赵离泊,你听到没有,她什么都好!”
赵离泊鼻子酸了起来:“嗯,恭喜。”
赵临章抬起通红的眼,定定的看着他。
突然地,他痛苦的抱住了膝盖,捂着脸痛哭出声,一边哭一边道:“卿莘,你知道吗,她真的什么都好!”
“可是她不是你啊……”
滴答。
赵离泊终于忍不住也掉了眼泪。
他无声的跟着哭了。
他脱下了外套,擦了擦眼泪,然后深吸了口气,去旁边倒了杯热茶,上前递到了他嘴边:“殿下,喝口茶醒醒酒。”
赵临章没有闹,只是抬头接了他那杯茶,一饮而尽。
他将茶杯丢到一边,猛地回身抱住他。
他用尽全身力气,抱住这个从来没有切切实实的握在手里的男人。
“我错了,赵离泊,我真的错了……我不想碰她的,可我当时喝多了,我碰她了,你们两个眼睛长得太像了,我就把她当成你了,我真的……”
“好了好了。”赵离泊有些心疼的抱住这个一个劲揪自己头发的男人,抱在怀里颤抖着声音哄着:“别这样,没事,别这样。”
赵临章突然没了动静,他慢慢抬起头,用那种两个人很久之前才会有的目光,诚挚的看着他。
他用手去抓了抓自己的心窝:“我不干净了,赵离泊。”
“别在意。”赵离泊低声道:“没事儿,没事,别纠结这个,早晚的。”
赵临章又抓了抓自己心窝的位置,可怜巴巴的望着他,一字一句的道:“但我这颗心,你挖出来都行,是你一个人的。”
赵离泊吸了口气,慢慢闭了闭眼,极力的忍着自己胸腔里快要喷出来炙热而直白的喜欢。
“殿下,想做一个明君,要心怀天下。”他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的心,不能只给我一个人。”
“那就不做明君,做昏君,都一样。”赵临章含着眼泪窝在他怀里笑了笑:“你都不在我身边了,我做什么不都一样。”
赵离泊沉默了一会,轻轻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我没有离开你,我一直在。”
“可你也要娶别人了,你是别人的丈夫,别人的阿爹……你心里不会再有我的位置了。”赵临章扭过身紧紧的抱着他的腰,哽咽道:“你心里没有我了,不会再有了。”
怎么可能,我的心里都是你。
兜兜转转三十年,我的心里如今竟然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赵离泊……”
“别说了,殿下,睡吧。”他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低声哄道:“你太累了,睡吧,我在这。”
“那你别走。”
“不走。”看着这样脆弱的青年,他怎么舍得走呢?
等青年在他怀里喘息均匀了之后,他偷偷弯了弯腰,轻轻附上了他还带有酒气的嘴唇。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青年猛地睁开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你还喜欢我。”
他很肯定的道:“你喜欢我。”
赵离泊浑身僵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人都喝成这样了还能装睡。
“这只是一个晚安吻,别多想。”他有些狼狈的别开目光,却被青年强制的掰回了脑袋。
两个人无声的对视了一阵子,青年就一个翻身,力气大的根本不像是喝了酒的人。
他铺天盖地的朝着他吻去,吻到半路,他突然停了下来。
“赵离泊。”
“我在呢。”赵离泊声音沙哑,他微微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你嫌弃我吗?”赵临章的眼神又变得可怜起来,半晌,他重复道:“我现在不干净了,你还肯让我碰吗?”
赵离泊心里一紧,半晌无奈的抱住他的脑袋:“你傻不傻?”
青年这次再也没有犹豫,有些发狂的接着做了下去。
这是一场绝望而又疯狂的温存,同以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临最后的时候,在两个人快要达到顶点的时候,赵离泊挡着脸,沉沉的吐出一口气,叹息般的叫了一声:“……阿月。”
在那一瞬间,赵临章猛地睁大双眼,满脸心碎的望着身下的人,动作也刹那间停住了。
空气仿若瞬间凝固。
在欢好的最后一刻叫别人的名字……再没有什么比他这样更伤人的了。
“最后一次。”赵临章又哭又笑的抱着他,浑身颤抖的哽咽着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把心掏出来给你践踏,赵离泊。”
“你是不是以为我非你不可?”
“你是不是以为你随随便便一个动作就能拿捏住我?”
“是,因为我爱你。”他哭着道:“所以你能这样肆无忌惮的伤我,但你记住,我和我爹一个样,得不到的东西,做不到的事,我都非要硬来不可,但是你记住……”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珍惜你了。”
赵离泊没有说话,他紧紧的挡住眼睛,却没能挡住从脸颊滑下来的两行热泪。
对不起了,我的小殿下。
一切都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