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四月,春光正好,他和阿月成了亲。
对于他来讲,阿月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女人,而是一个他亏欠诸多,用命偿还都不过分的亲人。
但是自从阿月的夫婿离开之后,她每日都闷闷不乐,最后还是病死在了来年的春天。
心病就是心病,药石无医。
他自己也一样。
病入膏肓,饶是百般医治,却依旧无甚用处,一年之内,他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昏睡的时间也更长了,偶尔醒来,还要受着诸多折磨。
生不如死。
阿月下葬的那天,他抱着他的“女儿”小羽,跪在阿月的坟墓前足足半日。
“小羽,你怪我吗?”他轻轻贴着小姑娘的头发,温柔的问道。
“刚开始怪,因为所有人都说,是你害死了我的父亲。”小羽一脸纯真的望着他:“后来不了,阿爹,你对我和阿娘很好,你是个很好的人,所以你现在是爹爹。”
“谢谢。”赵离泊紧紧的抱着小姑娘:“阿爹很感谢你的理解,小羽,你能不能答应阿爹一件事?”
小羽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
“如果有一天阿爹不见了,你就跟着长青叔叔,他会对你更好。”
小孩子的世界永远是单纯的,小羽的表情立刻变得可怜起来:“你也要死了吗?”
赵离泊脸色苍白的咳嗽了两声,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不是死,小羽,阿爹只是那个时候要去找你阿娘了。”
小羽愣了愣:“那样不是死吗?”
“不是,那只是一种离开这里的方式。”赵离泊轻声笑了,把还在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在回去的路上,给他讲了一路自己曾经的英勇事迹,给小姑娘唬的一愣一愣的:“你别看阿爹现在弱不禁风的,你阿爹曾经也是羡煞旁人的英雄豪杰呢。”
小羽天真烂漫的看了一会不远处盛开的花,喃喃的问道:“那为什么现在这样了呢?为什么现在不是了呢?”
赵离泊停住脚步,有些出神的看着不远处正朝着他招手的李长青,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人嘛,有的人先扬后抑,有的人先抑后扬,不一样的,不过怎么活都不算白活,至少我曾经风光过。”
“这人间,怎样也不算我白走一回。”
小羽侧头看着脸色苍白、身形清瘦的男人,突然笑了:“小羽不懂,但是阿爹这样好帅哦。”
“是吗?”赵离泊忍不住笑了:“那肯定的,你阿爹我年轻的时候,京城里的小姑娘都喜欢我,就连小伙子也……不说了,风流往事,不值一提。”
“阿爹那么厉害呢。”小羽笑嘻嘻的抱住他的脖子:“今晚我要吃一串糖葫芦。”
“不行,你只能吃其中的一个。”
“阿爹……”
“撒娇也没用,叫你吃那么多,等你牙疼了,你阿娘要怪我的。”提到阿月,赵离泊忍不住眯了眯眼:“你阿娘有时候对我很凶的。”
“那是因为她关心你。”
“哟,你还挺懂呢……”
他坐马车坐了半日,路过麟州府的时候,李长青脸色突然变了变,挡住了他往外看的视线。
“怎么了?”李长青是个特别好懂的人,赵离泊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敲了敲他的头:“挡什么,太子爷又怎么了?”
李长青见瞒不过他,就蔫巴巴的泄了气儿:“没事儿,就是,办点喜事。”
“又娶了谁了?”赵离泊顿了顿,面色没有一点不快,反而很淡然的这样问,仿佛在跟他讨论今晚让不让小羽吃糖葫芦一般:“哪国公主,哪家小姐?”
“不是,都不是。”
赵离泊蹙眉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是不是军人?说话怎么回事?有屁就放。”
“沙侧妃孩子满月,满月宴。”李长青说完这一句,立刻就像犯错了一般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赵离泊猛地顿住,他有些茫然的撩开帘子往外看了看,好一会才将眼眶的红晕憋下去:“他没请我啊?”
“请,请了。”
赵离泊:“?他请我去我本人为什么不知道?”
李长青终于瘪了,畏畏缩缩的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他们来请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说的过分,我气不过,就都给打跑了,没告诉你。”
赵离泊啧了一声:“开始多久了?”
“你真要去啊?”
“废话,那可是当今太子爷!他请我我不去,我找死吗?”赵离泊说着说着发现不对,无奈的改了口:“我不想提前一年死,快点回去给我找个像样点的衣服,然后把我库房里最好的东西拿过来,我当贺礼。”
“不行!”李长青一脸警惕的看着他:“大人,他们不配!什么好不好的,给挑点破瓶子破罐子不错了,算对的起赵临章那龟孙子了……”
“长青!”赵离泊指了指他的嘴:“你啊,迟早折在你这张嘴里,说话给我小心点,我送谁什么无所谓,现在京城人都等着看我笑话,我要是拿出来的东西小家子气,那就是我自己给我自己掌嘴,他们越是要看笑话,我越得过得好,明白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
那就是男人都一个样,都想在自己旧情人面前表现自己过得还不错。
起码要没那么糟。
赵离泊咳嗽了一阵子,脸色苍白的垂眸拨了拨手上的玉扳指,心说他在赵临章面前也就剩这一点尊严了。
这一年里,这小子是想着办法挤兑他,羞辱他。
恨不得他立刻跪地求饶。
但他偏不。
跟以前一样,他偏不如他的愿,叫他不能得意,吊着他的胃口。
他的小殿下既然想玩这样的游戏,那他就好好陪着他玩一把。
赌上他如今唯一剩下的东西---最后的尊严。
……
赵离泊披着雪白色绣着女儿家小心思的梅花披风,眯着眼睛抱着一个锦绣盒子走进了大厅,身后还跟着不少人,为首的便是鼻子快朝到天上的李长青---他家大人说了,越是落魄,越要洒脱,这样才不会让人瞧不起。
京城这点子事儿,就算再藏着,也会流露风声,更何况这次风声的主角是当今太子爷和他名义上的三叔叔---曾经的战神赵离泊。这两位之间的旖旎风月事,被传的乌烟瘴气的,然而这两位风月只是的主角却一个比一个淡定。
一个坐在高台之上,看自己孩子满月像看丧事似的,沉着脸色,一句废话没多说。
一个叼着个西荒早年进献来的水烟儿,眯着眼睛抱着礼物,风流十分的靠着身边人,慢悠悠的走进来。
都跟没那回事似的。
赵离泊的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再加上来得晚了些,一踏进来殿内就安静了下来。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恭贺小皇孙满月。”赵离泊放下将手里的水烟儿递给李长青,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请了安。
“免礼。”赵临章面无表情,眼睛却像是贴在了他身上一般:“赵大人来迟了。”
“请殿下赎罪,微臣有家事需要处理,实在没办法赶过来。”赵离泊微微低头,不卑不亢的解释道。
“赵大人家里什么事啊?”季青青哼一声,似笑非笑的道:“难不成是你那所谓的女儿又生病了?赵大人真是心肠好,若是旁人,定是不会这样精心给别人养骨肉的。”
宴席中立刻传来一阵哄笑。
高台之上的赵临章微微蹙眉,阴冷的看了季青青一眼。
“姐姐。”沙长宁冷声开了口:“说话不必这样咄咄逼人,眼下是妹妹孩子的满月宴,还请给个面子。”
季青青被两方挤兑,立刻悻悻的闭了嘴。
若是照往常,这样级别的挑衅赵离泊根本不会理,但是今日不同,今日是阿月的头七。
“回侧妃娘娘的话,今日是微臣妻子的头七,微臣来迟也有情可原吧。”说这话的时候,赵离泊语气并未有所变化,还是淡淡的,但表情却已经很是凶狠了。
浑身上下,充满了久违独属于战场上的杀意。
空气中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临章慢慢睁大眼。
季青青脸色也僵住了,好一会才喃喃道:“本宫不知道…”
沙长宁也顿住了,满脸愧疚的看着他,没说什么多余的话。
“殿下,我可以坐下了吗?”赵离泊目不转睛的看着高台上的青年,不卑不亢的问道:“来晚了我自罚三杯,可以吗?”
“大人!”李长青蹙眉狠狠提醒道:“你现在不能…”
赵离泊猛地一抬手,示意他闭嘴。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可了解他的人都能看出来他在赌气。
他虽然今年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性格却还如年轻时一般冲---他也是有脾气的。
赵临章微微蹙眉:“赵大人,你不必…”
没等他说完,赵离泊就转身朝着角落里的空座走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着他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
“大人!”李长青挡住他的手,气红了眼,咬牙低声在他耳边道:“早知道你这般意气用事,我就不应该让你来!”
赵离泊没有说话,只是默不作声的喝完了这三杯酒,然后就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