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松白又不傻，只是靠在树上盯着他，半晌很配合的勾了勾嘴角：“嗯，知道了，兄弟。”
沙旭海指了指他面前的药箱还有水袋，凶巴巴的道：“吃，快吃。”
“哦，哦好，我吃。”段松白低头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打开药箱，挽起袖子捡起了其中的几粒往嘴里送，然后打开水袋仰头喝了口水：“好了，吃了。”
沙旭海板着脸朝他点了点头：“成。”
“收拾收拾睡吧。”段松白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别多想了，你还要很好的前程，还有大把的时光去挥霍。”
而我不一样。
沙旭海一噎，瞪了他好一会才有些赌气的扭过头：“自作多情，有病。”
“我是有病啊，我病的还不轻呢。”段松白笑着咳嗽了两声，然后朝沙旭海摆了摆手：“长鸣你来，坐在我旁边，后背借我靠一下，我这样靠着树气儿不太顺，有点难受。”
“你…”沙旭海咬了咬牙，最后有些心累的叹了口气，忍着憋屈转了过去。
在回头的一瞬间，他就变了一副表情。
他咬着嘴唇，一言不发的看着远方，狠狠的瞪着眼睛。
最后，他有些恍然的眨了眨眼睛，目光里都是难受和压抑嘴唇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哭的无声无息。
这辈子他头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到了最后，他连喜欢都不敢亲口说出来。
段松白轻轻靠在他的后背上，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最后他慢慢闭上了眼。
“长鸣。”
“嗯？”沙旭海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没有哭。
“给我吹一曲吧，你腰间的那个埙我没看你动过。”段松白微微侧了侧头跟他说：“我们嵩山段氏只会萧和琴，我还没怎么听过埙的声音，给我长长见识呗。”
“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哈。”沙旭海弓着身子，下意识想让他舒服点，听到这句便忍不住狠狠的翻了个白眼，声音里还带了些颤抖：“那个埙是只有我母亲和我将来的妻子可以听，你算哪一个啊？”
段松白勾了勾唇角：“就吹一段听听呗，别那么小气。”
“滚。”沙旭海低声说了一句。
“听听嘛。”段松白这次的语气很轻，刮的人心痒，难以拒绝。
他总是这样得寸进尺，这么讨厌…沙旭海垂眸，突然感受到了身后段松白的体温，耳朵不经意间红了。
半晌，他有些狼狈的狠狠揉了揉眼睛，然后眼神澄澈的转头看向对岸萧驿和宋凛那边草丛深处的淡绿色萤火，目光中似乎有什么在动摇。
在所有人快进入安眠的时候，他取下腰间的埙放在嘴边，很轻很轻的吹了一曲。
曲韵悠长缠绵，让人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听过。”段松白微微睁眼，看着不远处的圆月：“真好听，很温柔却又很哀伤。”
“叫思念。”沙旭海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掌心再普通不过的埙：“这东西我吹的不好，因为我天生就对乐曲这方面没什么感觉，学到现在也只会吹这一首。”
“既然不怎么会，那为什么要随身带着它？”
“因为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这首曲子也是我母亲在世时教给我的。”沙旭海无声的叹了口气，目光沾染了些怅然：“她过世太久了，我已经不再记得她的样子了，如果不随身带着这个，只怕有一天我会彻底不记得她。”
“我…很怕。”
我怕我终有一日会忘记对我来讲很重要的人。
亲人死之后，依旧在世的人会很痛苦，会怕自己放不下已逝之人。
可他想，大多数的人怕的大概不是放不下，而是怕彻底放下。
他怕自己活的太长，怕自己有朝一日连自己母亲的模样和声音都不再记得了。
段松白慢慢眨了眨眼，半晌眼神里划过一丝哀伤：“长鸣，不记得模样无妨，只要记得她这个人就好，只要记得曾经的感觉就好…我觉得内心深处不想忘记的人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只是长鸣，若你真正想修仙，你会见证很多人先你一步而去，如果你总是看不开，那是会很痛苦的。”
沙旭海顿了顿，半晌把手里的埙收起来，眯着眼睛感慨道：“是啊。”
可是人的感情，到底怎样才能真正割舍呢？
自己家人的过世，爱人的离去，还要孤身一人继续往前走---这些究竟要如何做到呢？
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修仙修的大概不只是灵力，更是心境吧。
所以有些人，注定平庸。
“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呢？”段松白低声问他：“我早年间听过齐凌山庄的传闻，我觉得你父亲的确是掏心掏肺的对你，并无半分对你不起，为何你这么怨他，口口声声都是他的不好呢？”
沙旭海僵了一会，半晌闭了闭眼，声音稍显沉重：“段松白，这话也就是你问吧，若是换做另一个人，他一定会挨我一顿毒打。”
段松白顿了顿，这才知道这是踩人家雷区了，他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你这么反感别人问你这个事，就当我没问吧。”
“我说了，若是换做旁人不行，但是你……可以。”说完这句话，沙旭海恍神了好一阵子，半晌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声：“你是我兄弟嘛。”
段松白扯了扯嘴角，最后一言不发的垂下眉眼，没再说什么。
“这只埙的主人，我方才说过了，是我的母亲，她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是在齐凌山庄生意上遇到困难的时候下嫁给他的，我母亲是药谷的药女，背后颇有实力，所以会在生意上帮衬到我父亲。”
“有了我母亲的帮衬，我的父亲生意逐渐有了起色，最后才有了今日首屈一指的额齐凌山庄。”沙旭海有些心痛的长长舒了口气：“可惜好景不长，在我六岁那年，我母亲在出诊的时候，染上了顽疾，她体质本身就不好，再加上医者不能医己，便重病死去了。”
段松白没说话，就一直在静静的听。
“我曾经也跟我父亲感情很好的，因为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他对我和对我母亲都没的挑，一心一意的。”沙旭海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这件事这些年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唯有在段松白面前，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他才能说出口：“他很喜欢我母亲，对她很好，成婚多年无数人催他纳妾他都没有同意，只一心一意的对我母亲，这些年谁都知道他们两个夫妻和睦，是让人艳羡的眷侣，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在我母亲死去的第二年，他就娶了药谷的第二任药女为妾，现在那个女人，是我的姨娘……我跟你们说过她的。”
段松白猛地僵住，好一会才有些心疼的垂下眼，他轻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轻的捏了捏，想安慰他，却被他猛地扣住，紧紧的攥在手里。
“长生，你能明白吗？美梦破碎是一种什么感觉？”沙旭海哭了，咬牙切齿的道：“我那个时候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是什么嘴脸，我母亲去世了，他都没有伤心多久，转头就想维持自己的势力，娶了别人，他还让我叫那个人母亲。”
“他嘴里的一生一世，不过是骗人骗己的谎言而已，他那样的人，实在让我恶心。”沙旭海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哽咽道：“我讨厌他现在的妻子，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怪她，要怪就怪我的父亲。”
“姨娘也是很善良的人，药谷里的女人都是好人，她对我很好，这些年我们关系也还是算不错，我实在恨不起来她，但我同样也不能接受她，因为在我眼里，我只有一个母亲，她始终是介入别人家庭的第三个人……”
“可我又能怪谁呢？这不是她的错。”沙旭海常常的舒了口气，低声道：“所以三年前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说是断绝了父子关系，离开了齐凌山庄。”
“其实我挺瞧不起自己的，嘴上说着和他断绝关系，却还是靠着他才能活下去，我没有钱的时候，姨娘会偷偷派人给我送吃的和钱，我在外面惹了祸，最后还是我父亲出面压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努力装一个纨绔子弟，为的就是不让他以为我长大了，叫我回去继承家业，和他一样娶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药女。”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你不一定要顺着他的路去走下去。”段松白轻声安慰道：“你是自由的，你应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当然了，所以我现在来天山了。”沙旭海吸了吸鼻子，声音平稳了下来：“能遇见你们几个，是我这些年以来最开心的事了，真的特别好。”
“我也一样。”段松白低声说道。
沙旭海猛地一顿，某个瞬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能再给我吹一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