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驿有些恍然的打了个酒嗝儿，摇摇晃晃的往前走了几步。
身上因为喝了烈酒而变得滚烫十分，而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却是冷的。
心里好空。
这里是天山之巅，风雪冰冷至极，和那人的眉眼一样寒冷刺骨。
他的脚步停在了宋凛向来朴素的房门口，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和林慕容成婚的当晚突然离开喜宴现场，然后气喘吁吁的来到他师兄的房门口---他与他师兄宋凛，如今的关系分明已经将近决裂。
而且两个时辰前，他还在自己的喜宴上嘲讽过这个人。
当时宋凛正一言不发的窝在角落里，仰着脖子往自己嘴里灌酒，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这个新人。
他彼时歪着头看了宋凛好一会，只感觉莫名的生气，忍了半晌才搂着他的新妻林慕容走到了这人旁边：“师兄是把我的喜宴当成酒席了？”
宋凛只是抬眼看了看他，眉目间满是强忍的情绪和难受，而后他别开眼，一言不发的继续喝酒。
萧驿被这样的举动气的血液倒流，僵了半晌才忍不住嗤了一声：“师兄是因为自己如今还独身一人而不快吗？”
宋凛抱着酒坛的手僵了僵，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他真是在做什么过分的事一般。
“师兄别难过啊，我们俗人升不了仙，自然是要成家立业的，像师兄这样天赋异禀的人，升仙之后这些都会舍弃。”他俯下身去，在宋凛耳边咬牙切齿的道：“像师兄这样的人，不必和我等凡人交往，更不必与我等付诸真心，不是吗？”
宋凛猛地伸手推开他，然后磕磕绊绊的起身提醒道：“萧驿，林小姐还在等着你，不必与我在此多费口舌。”
萧驿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这个满眼克制的男人，心底却是又酸又气：“师兄这就要走？不多留一留？”
宋凛顿了顿，抬眼直勾勾的望着他：“萧驿，如今你已成亲，今晚还会洞房花烛，我们这些人最后都会走干净，所以我早走晚走都一样，没有分别。”
萧驿面上依旧没有多少表情，只是定定的看着他：“哦，那明日阁里见。”
宋凛别过头，冷淡的很：“不必，你已算是另立门户，今夜过后，倾雪阁也不再是你的家，你的家在这里，在林山。”
“萧胥蘅，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
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底那一片却是针扎一般的疼。
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宋凛离开。
结果…
半个小时之后，他就跑到了宋凛的房前。
他为什么会来？师兄方才喝成那个样子，他现下已经睡了吗？
萧驿试探性的往房门那边走了一步，然而嘴里的气儿还没喘匀，宋凛的房门就猛地从里面被推开了。
他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面前站着的是醉酒之后失去心智的宋凛。
宋凛眼色迷蒙，白色的衣衫半解，腹部勾人的轮廓隐隐约约的露着，步伐也踉踉跄跄的---他平时不常喝酒，一喝就这样往死里灌，不醉死才怪。
他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一步，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师兄，还没睡呢？”
宋凛没有答话，而是眯着眼靠在门上，不做声的看了他一会，他稍稍一动，肩膀上挂着的布料就不受控制的滑了下来，露出了精壮而白皙的肩膀。他的眼底满是让人心惊的占有欲和霸道，似乎还存着一丝隐忍。
半晌，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哑声问道：“洞房花烛夜，如此良宵美景，你来找我这个孤独终老的人做什么？”
他听了这句自己曾说出口的话，心底忍不住也跟着酸了一下：“你还没睡，我怎么敢睡？”
“师兄，即将成仙之人，不该喝这么多酒。”
宋凛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就是一声讽刺的笑：“你与我不是已经恩断义绝了吗？我睡不睡与你何干？我喝多少酒又与你何干？”
萧驿顿了顿，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因为他似乎从来没见过宋凛这幅样子，更没从宋凛嘴里听到过这样刺耳的话。
在他的眼里，宋凛似乎永远都是那般光芒万丈、不可亵渎的模样，从他那张淡然的脸上，他几乎没读出来过什么情绪。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完美的，一点错儿也挑不出的，永远都是那副高高在上不为世俗所扰的模样。
宋凛和他，就像是天上的参商二星，此出彼末，永远不可能有交集。可他从没想过有一日他能从宋凛的脸上看出失望、伤心、愤怒、嫉妒，这样和旁人一般无二的情绪。
就是这样的表情，让他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和他的师兄差距并没有那么大。---并非是云泥之别。
宋凛垂眸看着他，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淡漠，他的眼底饱含能将人吞噬的炙热和复杂。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影似乎要将萧驿整个儿人都圈在怀中。
从宋凛嘴里吐出来的气息，带有三分酒气，七分莫名的热度。
“你回去吧，不要来我这里。”他的语气似乎温柔了许多，可声音却异常的沙哑和苦涩：“你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不要让内人等太久。”
“不然伤心的，便不只一人。”宋凛似乎话里有话。
“如果我非要来找你呢？”萧驿知道，自己很多时候都是很执着的，说白了，就是死倔，在很多事情上也是明知错是自己错，却依旧不退步半分：“如果我就要在你这里呢？”
“…萧胥蘅。”宋凛眯缝着眼，有些隐忍的捧着他的脸，探究般的看着他：“你是清醒的吗？你知不知道现在自己在做什么？”
“你都不清醒，凭什么要我清醒？！”宋凛低头沉默的看着他，眼神逐渐深邃了起来，他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胥蘅。”
如今听来，这二字是饱含对二人之事的隐忍和压抑的，兴许还有着那么一丝丝让人腿软的缠绵。
“你不要让我明知故犯。”宋凛的脸离他越发的近，嘴里吐出的热气简直让人目眩神迷。
“这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未曾有人逼你，你没有退路。”
萧驿咬了咬牙，狠狠地拽住了宋凛难得不整的衣衫：“都是屁话！你少跟我说这些！”
骂着骂着，两个人的唇瓣似乎越来越近。
在某个瞬间，他们两个人突然停了口，紧接着……他们便情难自禁的吻在了一起。
宋凛的吻温柔而绝望，而萧驿的吻却满是野性和狠意。
宋凛半眯着眼抱着他，细细的吻着他，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仿若拥着的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半晌，还没等萧驿说什么，宋凛便猛地睁开眼，拽着他的领子就把人往屋子里带，嘴里不断的念叨着：“是你先来惹我的，是你……”
宋凛的雪塌间似乎还残留着他卧过的温度，萧驿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拎着脖子摔在了榻上。
“你做什么？”
“你说我们能做什么？”
“你放肆！”
“我便放肆了，我是你师兄，你什么都要听我的，我如何不能放肆？”宋凛轻哼一声，脸上还残留着醉酒的红晕，他掐住他的脸，微微倾身在他耳畔问道：“再者说了，方才那样吻我的是谁？”
萧驿自知理亏，不吱声了。
“在新婚之夜却跑到别人卧房主动求欢的人是谁？”
萧驿的脸简直红的不能再红，他憋了半口气儿，恶狠狠地瞪着他半晌，最后吐出口气儿，有些羞恼的别过了头。
宋凛半晌没出声，只是稳稳的压在他的身上。
等萧驿忍不住扭头看他的那一瞬间，才不禁怔住了。
宋凛竟然在哭。
他那向来波澜不惊的眼里，此时此刻竟然满是心碎和绝望，泪珠儿像线一样顺着脸往下滑。
他无声的张了张嘴，突然揪着他的领子吻了上来。
唇齿相依之间，他听见宋凛心碎的问道：“如果你这样喜欢我，为何要娶别人？”
“为何要这样伤我的心？”
“你知不知道某些路一旦开始走，就再不能回头了？”
萧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闹归闹，可是他现在和宋凛的关系僵到这个地步，自是因为二人思想上根本的分歧，他做错过许多事，宋凛也做错过…一切也早就不能再回头了。
而今他已娶妻，和别人有了家，跟这个本来就不可能的人…更是相去甚远了。
他们已经错过。
极为火热的拥吻缠绵，最为心碎的两个人。
到了最后，宋凛的手滑向了他的脸，他近乎迷离的看着他。
他紧紧的闭着眼睛，然而想象中的惊涛骇浪却未曾来临。
宋凛迷蒙的睁着眼，只轻轻低下头，在他的颈肩的位置狠狠地咬了下去。
这是我的标记。
萧胥蘅，这一世既然无缘，那么若有来世…我便要预定你。谁也不能再将你抢走。
…
“师兄！”萧驿猛地惊醒，浑身冷汗的靠在床榻上缓了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
他又梦见了从未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
对于两年前他成亲的当晚，他唯一的印象就是他喝多了，然后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便是在林慕容身边躺着，脸上满都是泪痕。
他的记忆中，那晚似乎并没有什么宋凛。
而且宋凛那般倨傲，怎可能会和他搅和在一起？---还是那般不堪的和他…
萧驿靠在冰冷的塌上发了一阵子呆，半晌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梦中被宋凛咬的位置。
梦中宋凛的那种活生生的气息还存在，他的身上的滚烫似乎还未褪去，脖颈间被他狠狠咬过的地方也火辣辣的疼。他迟疑了一阵子，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然而他明白，梦只是梦。现实就是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他早已经不是林山威风凛凛和受万人瞩目的女婿，也不再是修仙界为首的四大修士之一了。
他现在的唯一身份就是走火入魔的妖孽，是那个灭了自己师门，残害了同胞、害死了自己师兄的冤孽。如今一切，乃是他咎由自取。
是了，那个活生生的宋凛已经不在了。
今天是宋凛的头七。
茅屋的门被轻轻的推开了，入耳的便是林慕容小心翼翼的声音：“夫君？您醒了吗？”
萧驿恍然的沉默了一阵子，然后收回了神：“嗯，进来。”
林慕容还穿着林家没有破败之前的那身衣裙，但衣角显然有些脏了---这不像是她这样娇生惯养的世家大小姐的风格。
萧驿直勾勾的盯了她一阵子，然后讽刺一笑： “还没走？如今我落魄至此，你还守在这里做什么？我又没碰过你，你找个别的地方改头换面，照样能找到如意郎君。”
他知道，如果他不是说的这么难听，这姑娘不会弃他而去。
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肯真心对他的人，所以他才要她走。
林慕容红着眼眶，执着道：“你是我的丈夫，我不找别人。”
萧驿看着面前的姑娘，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半晌，他淡淡的道：“慕容，难道你就不恨我吗？我为了权势娶你，表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却对你一点也不好，如今还祸害你家破人亡…现今我手筋已被宋凛挑断，修为也被他废了，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你完全现在可以拿起桌上的剑杀了我，为你和你的家人报仇。”
林慕容看着他，眼泪还在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摇了摇头，双手颤抖的递给他一瓶子丹药：“胥蘅，这是我林家世代传下来最好的疗伤圣药，如今你经脉俱废，身子骨也不好，吃下这个虽然不可能将你经脉复原，却能叫你好受些。”
林慕容递给他的，是林家最后的东西。
萧驿低头看去，心肠再冷血，也不禁有一瞬间的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