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萧驿的第一反应便是有钱。
因为外门弟子窗户都是用最便宜又最实用的暗砂纸糊着的,所以白日里屋内也很暗,也正因如此,白日里弟子们都爱往外出,喜欢在外历练交际---这也是秦飞絮的苦心。
在她看来,寻仙问道的修士不该只是闷头修习,更应该外出与人交往游历,增长见识,游历时也该多多体恤了解凡间疾苦,只有这样,这些修士修仙时才能少走歪路,不忘初心。
而且倾雪阁位于天山脚下,终年偏僻苦寒,内室弟子资源充足倒是什么都不缺,可是这些只给提供住处和简陋吃食的外室弟子就要吃苦了,别说平时体力消耗巨大,根本吃不饱,更不用说不用燃烧自己灵力的蜡烛…这种消耗品更是稀缺。
但单凭如此,并不能得出他有钱的结论。
只是方才晃神间看那烛火的颜色模样,似乎是麒麟紫烛。
这东西可就金贵了。
麒麟紫烛,那可是传说中才有的东西,他前一世也只在书中看到过。
说是四千年前,南海山窑身处有一怪物叫烛,凶恶异常,通体紫色,两眼昏暗无光,不可见物。早年间便为祸世间,在人间烧杀抢掠,导致生灵涂炭,更甚,烛将人族和精灵族的少女掳掠来困于南海,让少女们日日为其跳舞,直至岁终。父神伏羲听闻此事,便用仙法移磐石于南海山窑之间,将烛困在其中。南海山窑被磐石阻隔,将烛困于方寸之间,窑洞内昏暗至极,烛困守南海千年,终于明白被困方寸之苦,双眼留下眼泪,悔恨至极。
传说,这千年烛留下忏悔的眼泪便化作麒麟紫烛,麒麟紫烛一旦燃起,光芒温柔明亮,那样的光芒,似是被烛困着的那些少女们温柔的目光,更似是凶兽烛之泪。
也有传闻说,是烛不小心爱上了一个被他困住的人族少女,然而少女却惧怕烛人身兽面之形象,不肯与烛说话。
烛听闻少女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他为了讨少女的欢心,便摘下南海星辰碾成碎末,取来月光做温柔之光,最后取下自己头顶的两只晶亮的兽角磨碎,将三物混合在一起,化出世界上最明亮最温柔的烛膏,他将这些烛膏一点一点放入曾经困过诸多少女的南海山窑,最后用烛膏将山窑填平,他以此送给少女做礼物,并想让少女笑一笑。
然而烛原身乃伏羲座下的双角兽,缺了什么都可再生,唯独缺了这两角不行。烛将礼物送给少女,告诉她万一有朝一日想他了,便取出一块烛膏点燃,许就能闻到他曾经的气息。随即便消散在天地之间。少女见此,忍不住落下眼泪,这滴眼泪也变成了麒麟紫烛上特殊的泪状花纹。
烛涅灭后,少女终身未嫁,她最后容颜老去,躯壳也随风而散,然而南海山窑里填满的麒麟紫烛,却在她生前都被她挖了出来,做成蜡烛的形状,送给世人---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凶狠无比的凶兽烛,它的角也会散发出这样温柔的光晕。
……这两个传说,萧驿其实喜欢的是第二个。
虽然有人说第二个有些太过于注重儿女情长了,毕竟凶兽便是凶兽嘛,就算遇见了喜欢的人,也万万不可能放弃自己的性命去给所爱之人做一件礼物---很多人都说,第二个传说听听也便罢了,没人会信的。
可是萧驿就是喜欢这第二个传说。
因为他相信,就算再可恶的人,内心中也会有柔软的地方。
再可怕的人,他也有喜欢别人的权利。
就比如说他自己。
然而传说只是传说,眼下麒麟紫烛的确存在,虽然没有传闻中那样玄乎,但是这东西也是极为珍贵的,就连极为上乘的修仙世家中的嫡系子孙一年才得一两只。
这个穆离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用的起这东西?
“喂,那个是谁啊?”萧驿挑了挑眉,忍不住大大方方的问了句沙旭海:“那么有钱呢?土豪啊他?”
室友这么有钱这么低调,他真的是……很好奇。
沙旭海脸色一变,立刻竖起手指头“嘘”了一声,一脸怕事老妈子的模样:“你可小声点,在我们住处可不能胡闹喊叫,叫你别问你也别问,那祖宗你可惹不起。”
“哦?”萧驿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别人告诉你越不能干什么就越得干什么,当下便笑眯眯的道:“这么有意思?那我可得好好惹惹。”
这么有意思的事,怎么能缺了他一个?
沙旭海头都快炸了,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见着这人就要操这么多心:“我说祖宗你能消停点吗?我告诉你好话你不听是吧,不能惹就是不能惹!要不然你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么不能惹还跟我们这些小喽啰住在一起啊?”
“你懂什么?”沙旭海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倾雪阁的规矩,修仙面前人人平等,无论你是修仙世家的贵子还是凡尘里最普通的一粒尘埃,你到这里都不能被特殊对待,他跟我们住在一起不也是为了遵循规定嘛。”
“总之,你这种讨人嫌的性格就别往他跟前儿凑了,不然到时候别说内门弟子,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句话尾音儿还没落,屏障内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沙旭海脸色悻悻的住了嘴,默不作声的把萧驿往自己身后拉了拉,蹙眉看着烛火摇曳的屏障。
萧驿有些发愣的看了看沙旭海下意识的动作,心里不禁暖了暖。
“来新人了?”男人的声音好听而沙哑,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慵懒,听着温柔和煦,可却让人感觉到没来由的一阵冰冷。
沙旭海清了清嗓子,声音似乎有些颤抖:“穆离,萧驿不懂规矩,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以后叫他闭嘴就是了。”
屏障内的男子沉默良久才轻笑一声,语气淡淡的:“无妨。”
郑直眨了眨眼,有些讨好的道:“穆离,你别生气,方才旭海和萧尊主并非故意编排你…”
得,好好的事让这人一说就混了。
“尊主?”穆离语气中似乎含着淡淡的笑意,怎么听怎么像讽刺。
也不怪他这个态度,在如今世上能被称作尊主的,至少也得是个像宋凛那样的半仙。
萧驿眯了眯眼睛,死皮不要脸的应了一声:“我在。”
沙旭海猛地回头瞪了他一眼。
萧驿冷哼一声,看在沙旭海的份儿上退了一步:“抱歉啊兄弟,我以后小声点就是了。”
穆离似乎微微点了点头:“我说了无妨,此等小事无需挂怀,胥蘅,我比你早来半年,对这边比较熟悉,等过两日大家都闲下来了我便带你去下面的集市里逛逛,算是为你接风洗尘。”
萧驿:啊?
有病吧,接风洗尘个屁啊,我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
说请老子吃饭不就得了,非说的那么清新脱俗。
“好吧,那我就给你个面子。”
穆离又淡淡的笑了,语气稍显温和:“好。”
这下沙旭海和郑直也愣住了:“……”
说好富家子弟的刁蛮无理凶神恶煞呢?说好的趾高气昂视贫贱之人如粪土呢?
说好的…他们本以为萧驿这个态度是差不多死定了的,可是万万没想到,穆离居然还要请他吃饭。
直到萧驿要去武器库选把剑的时候沙旭海才缓过来:“我去…”
“干什么?”萧驿奇奇怪怪的看着他:“你感叹个什么劲儿?”
他们才重聚第一天就感叹至此,以后怕不是要给沙旭海吓出心悸来。
“你是不知道,原来这个穆离简直就像是妖魔鬼怪一样,不好伺候的很,我和离渐晚上睡觉呼噜声大了第二天都会被他按在地下摩擦一顿。要不我刚才见你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看我同室的能不能接受。”
萧驿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看窗户里传来的幽幽烛光:“是吗?我觉得还好啊,人挺好说话的嘛。”
“除此之外,我倒觉得他有病,大白天的不出来看书在书房糟践什么麒麟紫烛…”
“说的也是,但他肯请你吃饭那就是给足了你面子了。”沙旭海颇为感叹的啧了一声:“兴许他转性了吧,又兴许这些天在内室修炼的走火入魔…”
还没等他这句话说完,从窗户缝里就猛地射出来一只削尖了的木棍,直愣愣的插入沙旭海高高竖起的发间。
“……”沙旭海直勾勾的站在原地,显然是吓蒙了。
萧驿也跟着停住脚步僵了一会…果然是个不好惹的主,以后说话还是小心为妙吧。
沙旭海一脸颓然的带他进了武器库,萧驿在三间屋子里转了好几圈都没看到满意的,蹲在门口骂咧咧了好一阵子。
“都他妈是什么破铜烂铁!”
“不是吧,这么多名器你都看不上啊,你还想干什么你?”沙旭海咬牙看着他:“我发现你人没什么本事,眼光到是挺高啊。”
“那当然了。”萧驿说的理直气壮:“在你看来我是不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
沙旭海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那你说是废物更需要保护还是天才更需要保护?”
“天才。”沙旭海想也不想便回答道:“废物还保护他干什么,自己老老实实回乡种地算了。”
这个谈话萧驿立刻进行不下去了:“我去?你这人三观是不是歪的啊?”
沙旭海无奈的耸耸肩:“萧胥蘅,我劝你不要太理想主义,当今便是这样的---适者生存,如果你本身就不适合修仙,那就干脆放弃,省的勉强了自己又祸害了其他人。”
萧驿被他这句话怼的直接没声儿了,他坐在冰凉的台阶上,垂头沉思了一会。
沙旭海说的或许没错,现实就是现实,永远无法反驳的也只有现实。只是这样的三界,这样的心态和场面,是他不喜欢也不希望看到的。
“论世间如何浑浊,我自孑然独立。”
世界上总有一种人会像宋凛一样…那是他昏暗生活中的那抹永恒的光亮。
他做不到的事情,他保持不了的心态,宋凛都会做到。
只要他这样的人是存在的,只要他能看到,那么对于他来讲,生活就永远是充满希望的。
想着想着,他的心情就松快了许多,嘴角也泛起了丝丝笑意。
“沙旭海。”
“啊?”
“你说得对。”
“是吧,我也觉得我说的…”
“但我就不那么做。”萧驿笑眯眯的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屁股:“我就要最好的那柄剑。”
沙旭海:“……”
他真的有好多事情要吐槽。
比如说萧驿的厚脸皮和死脑筋,比如说萧驿一身不伦不类的浴袍居然还敢嫌弃地上不干净,比如…萧驿真的又回去翻剑了,而且这次翻得比刚才那次还要仔细。
“你要最好的有什么用?”沙旭海使劲儿拍了拍大门:“你就是有病!这剑又不是给你的,就是借你使用半年,上面都下了回归符咒的,就算你偷走到时候也会被固定收走的!随便挑一个不好吗?”
“不好。”萧驿从剑堆儿里探出一颗头,十分欠揍的说道:“你信不信我就能把我看中的剑留下来?”
他和宋凛在一起了,难不成他连个剑都不送给他吗?
开玩笑。
萧驿笑眯眯的挑着剑,显然心情甚好。
“我信你个大头鬼!”对于沙旭海来讲,萧驿说的都是胡话:“赶紧挑好了滚出来!”
萧驿充耳不闻,并且还边挑剑边大声的哼哼不成调的歌,企图把沙旭海的五脏六腑气炸。
就在沙旭海脑子里已经开始有爆炸声的时候,萧驿终于在角落的蜘蛛网里找到了心仪的那个她。
没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