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宋凛的心境被搅乱了之后,萧驿这个罪魁祸首的心态却异常稳定。
那天午时之后他便从九泉池里被宋凛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入口放衣服的地方,把宋凛好好放着的衣服拿走了。
不拿白不拿。
白拿谁不拿?也就是只有一件衣服,如果还有内衣,他也一并拿走。
可惜宋凛没给他留。
他拍了拍宋凛晒得暖洋洋的衣服上的花瓣,然后笑眯眯的抱着衣服,一脸幸福的下了山。
回到暖云阁他便撞见了秦飞絮。
“宋凛呢?”
萧驿笑眯眯的答:“还在九泉池里。”
秦飞絮上下刮了他一眼,问道:“伤好了?”
萧驿点了点头,活动了下胳膊腿:“拖师兄师姐的福气,内外伤都好的差不多了。”
说完这句,他便进里屋收拾了几件自己的衣服,然后把这几件衣服卷了卷,往身上一搭,和秦飞絮招了招手:“师姐回见哈,别给我忘了。”
“你这就要走?”秦飞絮抱着剑靠在门口,蹙眉看着他:“滚下山了?”
“不是,去外门弟子的宿舍住。”萧驿停住脚步,朝他伸了伸手:“那那个,通行证给一个呗师姐,不然我怕进不去啊。”
秦飞絮哼了一声,伸出手狠狠的在他手心里打了一下:“少扯皮,直接去就是了,你别看宋凛平时闷不吭声的,早给你打点好了---他细心着呢。”
说到这里,她情绪有些复杂的顿了顿:“我还真从来没看过谁值得他这样细心。”
那是,他能一样嘛。
他们将来可是要做神仙眷侣的人!
萧驿得意洋洋的挑了挑眉:“总之谢谢师姐的苦心了,三个月之后见,等再见的时候咱们就真是师姐师弟的关系了,我这一声师姐也算叫的名正言顺了。”
就你?
秦飞絮冷哼了一声,负手背过身去,看起来很是不屑:“臭小子,先活下去再说大话吧。”
你现在连灵力都没有,还口口声声说要通过我们倾雪阁的试炼,成为我的师弟?
开玩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简直是痴心妄想!
不过……说到阿爹让他修炼的心法。
一般人是修炼不了的,但是没准儿萧驿那没心没肺的小子就真能成。
秦飞絮蹙眉半晌,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萧驿乐颠颠离开的背影。
这小子……阿爹常说,人不可貌相,更不可仅凭几面便对这个人有着确定的评价和印象,因为人本身就是很复杂的。
兴许这小子,便真能想方设法的做到这一点呢?
看来天山上漫长而无聊的日子,差不多要结束了。
……
萧驿的行李很简单,很轻巧,不过也只有自己的几件贴身衣物还有宋凛借给自己的那两套衣服。
至于这个贴身衣物…还是昨天傍晚时宋凛点灯熬油给自己亲手做的。
想想都觉得很幸福。
不过除此之外,他身上那真是一穷二白,啥也没有。
一个铜板都没有。
萧驿有些发愁的站在山脚下的“外门弟子宿舍”看了一会。
就是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能容下他的地方啊。
“喂!有人吗?!来新人啦!”萧驿犹豫再三,终于冲里面喊了一声。
没有人应答。
“请问还有多余的炕给我睡吗?”他有些欠揍的敲了敲门,朝里喊了一嗓子:“给我腾个地儿!”
里面一片安静,半晌才有一个身穿蓝色衣袍的男人探出头:“谁啊你,喊什么喊,吵死了!”
一看这人,萧驿便猛然间顿住了:“沙旭海?”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在这里遇见这个人。
沙旭海愣了一下,站稳了身子,一脸茫然的看着他:“啊?你谁啊?你怎么认识我的?”
能不认识吗?!
沙旭海他能不认识?
萧驿愣了一会,猛地朝他抱过去:“兄弟!”
这人从前可是他的好兄弟,最铁的哥们儿,前一世自己跟宋凛来倾雪阁的时候是没有通过什么入门试炼的,他刚入门时,沙旭海当时也不在,两个人是之后在门里修习才认识的。
泛泛之交,最终成了莫逆。
只可惜后来,沙旭海修到了化神前期便不想再修仙了,退出了倾雪阁,回家继承了家业,娶妻生子去了。
在那之后,在倾雪阁中他便是孤身一人,不再有人陪着他说话。
所以到了后来,他遇见许多事,也便愈发的沉默,无人可以倾诉…只有在偶然之间下山历练经过齐凌山庄时才能和沙旭海叙叙旧。
然而即使这样,二人的关系还是非常人能比。
哪怕后来他做恶人,做尽无数做事,沙旭海也还是没有下手杀他。
那并不是什么可笑的恻隐之心,而是沙旭海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他身边,所有的一切都陪他经历过,甚至比宋凛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都多…他是真的理解他的苦处。
只是他后来做错太多,二人关系不得已越推越疏远。
但即使如此,沙旭海依旧容忍他褚多,甚至他被名门正派追杀的时候,他还救过他两次。
“最后一次,这真是最后一次…我再纵容你我也成恶人了你知不知道?你有没有替别人想过?”
而他只会嬉皮笑脸:“知道了,我下次不会了。”
“萧胥蘅,若下次再让我见到你,我不会再当做没看见了,我非亲手宰了你不可!”最后那一次,沙旭海一边咬牙一边掉眼泪:“你就给我混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你对得起谁!”
“对不起了,兄弟。”他那时已经笑不出来了,眼色浑浊而昏暗,狼狈十分,那时的他,只会说对不起:“下次我不会再…”
结果就真的没有下次了。
因为他不久之后就死了。
萧驿眼下紧紧的抱着沙旭海,又哭又笑,眼泪都快掉出来了:“终于又见面了,兄弟。”
兄弟,这回我真不会再坑你了。
我会好好的,不再叫你失望,再叫你难办。
“放手放手!你干什么锁我喉?!去去去,跟谁自来熟呢…”沙旭海挣脱他的怀抱,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还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不是兄弟,你瞧瞧你,穿的啥呀,露胳膊露腿儿的,跟没穿一样,真是太不好看了。”
“啊不好意思,忘换了,一会找到地方我再换。”萧驿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那身看起来有些“露骨”的浴袍,他特自来熟的搂住沙旭海的肩膀,一边笑一边往里走:“哥们儿啊,我新来的,你们房里有没有空的床啊?容我一个呗,我实在是找不着地方了。”
沙旭海想了想:“有空的,咱们一共四个床,现在就住了三个人我带你问问他们爱不爱跟你住。”
“其实我这人点子挺正的,你们跟我一起准没错。”萧驿跟着他往最里面的厢房走,说笑道:“以后就看爷带你们走上修仙正道吧。”
“少来了吧,就你?”沙旭海稍显鄙视的打量了他一眼:“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兄弟,你身上一点灵力的味道都没有,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自信要带领我们走上修仙大道的,就你这样的,我觉着你内门弟子的试炼都不能过。”
萧驿笑容未改,半晌神秘兮兮的摇了摇头:“灵力我是没有,不过别的…你便拭目以待吧。”
灵力他是没有,不过他可以有心法啊。
虽然不一定能修炼成。
萧驿无所谓的抖了抖肩膀,半晌轻声道:“好了,你就当我刚才说的都是疯话吧,先带我去你们房里看看。”
沙旭海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却意外的容忍他:“你跟我来。”
萧驿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笑眯眯的跟了过去。
沙旭海住的地方属于内门弟子中较为偏僻的,但是好在很安静,并不起眼。
推开古旧的房门,他便看见了最里面一大张床---被三个木板安安稳稳的隔开,地方不大,但是每个睡觉的地方都有挡头,倒是给足了外门弟子的独处空间。
秦飞絮虽然人看起来并不好相处,在这些细节上,她总是做得很好。
她总是很适合当一个管事的---就比如说盟主,比如说谁的妻子。
对了。
萧驿猛地一拍大腿。
说到秦飞絮要嫁给谁---算算时间,她这年正巧十八,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
一提到出嫁,萧驿就忍不住的心痛,嘴角的笑容也跟着消失了。
因为他知道四年之后,她一心一意对着的夫君…也就是仙门百家的现任盟主齐宁远会遭人迫害致死。
而自那之后,她的一生都不会如意,先是独自一人抚养两个孩子,再是眼见着父亲受害离世,期间还被逼着和自己的师弟宋凛定亲。
不仅如此,在她和自己师弟定亲之后,却发现师弟喜欢的另有其人---还是一个男人。
紧接着,遭受背叛,失望,失去至亲至爱,亲眼看得满门被灭,最后还要独自一人撑起倾雪阁…这些痛苦都是他带直接或者间接给秦飞絮的。
前世,他着实对不住她这个师姐。
只是有些事情,他没做过就是没做过。
仙门百家以及倾雪阁被血洗,的确是他走火入魔发狂造成的后果,也的确算是他无意间勾的宋凛喜欢他。可是除此之外…她夫婿齐宁远之死,宋凛被所谓的“萧驿”偷袭重伤、秦飞絮本人关键时刻被支走、秦究学闭关遇害,秦飞絮的一双儿女失踪,这些都不是他做的。
确有人蓄意嫁祸给他。
虽然今生这一切已经无迹可寻,但是他还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害的他那般。
“喂,喂…想什么呢,你这傻子又在发呆,赶紧的,我带你见见他们两个。”沙旭海拍了他一巴掌。
听见动静,在内室翻阅修仙古籍的同室便走了出来。
萧驿一见这个人就眯了眯眼。
这个人叫郑直。
这人他认识,而且他不太喜欢。
“我也不知那日是不是瞧错了,但我总该说一说,我亲眼看见萧尊主那日从后山出来的”…前世就是这个人慌乱之中的一句话,让他坐实了“杀害秦究学,偷袭宋凛”的罪名。
有心无意,他如今并无证据。
只是此番联想之前种种,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郑直这人,瞧着人畜无害,实际上怕是城府颇深,深不见底,以至于他什么时候着了他的道儿都不知道。
“这位是新来的同僚?”只见这位淡粉色衣衫的少年吃力的将拦在内室的屏障一点一点推开,然后扶着墙气喘了好一阵子,才扭头一脸和气的看着他:“你好啊,我叫郑直,小字离渐,你可以叫我的字。”
少年长得小巧精致,总是笑眯眯的,为人一看就很谦虚踏实,实在让人生不起防备之心。
萧驿不动声色的笑眯了眼:“啊,你好啊郑直,我叫萧驿,小字胥蘅,你叫我萧尊主便好。”
沙旭海狠狠的踹了他小腿一脚,似乎对他打招呼的方式深痛恶觉:“去你的萧驿,哪儿有你这么说话的!”
疼疼疼!
萧驿很没面子的弯下腰保住了自己的小腿,缓了半天才抬头咬牙瞪他,心说真是亲兄弟,下脚也太毒了,就好像是在报前世的仇一般。
郑直眨了眨眼,人畜无害的摸着脑袋笑道:“啊…萧尊主看起来的确一表人才,来日定会被人尊称为尊主的,提前称呼倒也无妨,不像我…修炼多年,连个筑基才是刚刚过一点,实在是无用。”
沙旭海舒了口气,揪着萧胥蘅的头发就往里招呼:“离渐,也就你性子好不计较吧,他这人嘴巴厉害得很,实际上连练气都没得,就是个锻体期的老二,你别那么谦虚了。”
萧驿很没面子的扶着脑袋惨叫着被拉了进去:“大哥,我头发是真的!你轻点!”
在挣扎之时,他隐约看见屏风后面似乎还坐了个人。
烛火摇曳,那人身影重重。
这人居然还在点蜡烛…有钱,有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