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蹙眉盯了面前的少年一阵子，不露声色的看了他一会，沉声道：“胥蘅，色乃修仙之大忌，更何况你今年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明白，亦或是从前在什么地方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总之这些都不是你说喜欢我的理由，眼下还是修心法要紧，今日我给你治好伤，明日你便住到外门弟子那边吧，规矩不能坏，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他很明显的在跟他拉开距离。
萧驿蹙眉的望着眼前面色如常的男人，他感觉两个人的距离又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他六岁那年的时候。
在他快饿死的时候，宋凛一身白衣从屋檐上轻轻落下来，然后一脸悲悯的朝他伸出手。
“受苦了，跟我走吧，我带你去一个足矣让你温饱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只是一个快要饿死，宋凛处于正义不得不救的孩子，而宋凛于他，不过也只是个偶然相遇的施救者而已。
他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他不希望两个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更不希望两个人疏远。
前世的他总以为，他们两个人就跟参商二星一般，此处彼末，永远不可能相遇，更不可能有结果。
然而事实便是，即便是那样优秀的宋凛，也一心一意的喜欢上了他。
喜欢到不敢承认，不敢说出口。
我的好师兄，日头还长着呢，有些话早早说出来，不怕打脸吗？
况且这样的好事，他已经等了一辈子了，如今他也不怕再等---反正方才他亲宋凛的时候，也明显察觉到了一丝不得了的暧昧。
即便他师兄不承认、逃避，感觉这种东西也是不能作假的。
萧驿眼里藏了一丝笑意，泰然自若的耸了耸肩：“那便如此吧师兄。”
他笑眯眯的往后退了一步，眉眼间比他还疏离：“劳烦师兄先给我疗伤，日落之后，我便下山去外门弟子那边寻个地方住，十五之后便是月圆之夜，师兄要教我心法的，可不要忘了。”
宋凛顿住，他有些不快的看了面前的人一会，不经意的挑了挑眉：“嗯。”
这小子到底在想什么？少年人便是如此吗？得不到便要轻易放弃？
不知为何，他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罢了，疗伤吧。”
萧驿十分顺从的点了点头，然后背过身去坐了下来。
两个人沉默半晌，这才好好的坐在温泉里沐浴。
在那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异常诡异，都不说话。
最后还是宋凛主动开的口：“为什么？”
萧驿缓缓睁开眼：“师兄问的是什么？是我喜欢你这件事，还是我为什么肯放弃自己的前途，封锁自己灵力这件事？”
宋凛没有回答他。
没有回答，就是都想知道。
“我喜欢你，就只是因为你这个人，答不出为什么。”萧驿说完这句话，不禁陷入一阵的无言。
喜欢一个人还能因为什么？
因为是你，才喜欢你啊。
至于……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宋凛的？
他自己大概也不知道。
他和宋凛相处了十四年，一朝一夕之间，或许当他意识到他师兄无人可以代替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喜欢了。
至于自己为什么最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大概就是因为，他觉得宋凛可望不可即吧。
根本没可能的事，人向来不会想太多。
“若师兄问的是为何要重新封印自己……”萧驿突然笑了，他反手握住宋凛递过来的那双手：“师兄，当你知道所得不易时，便会放弃一些东西。”
宋凛垂眸看向他的手：“你得到了什么？”
得到了你的驻足。
得到了眼下我曾经失去过的一切。
我不想再有失去的可能。
前世宋凛死后的那半年，他每天晚上都可以入睡。
然而一闭眼，他便满脑子都是宋凛死时的场面。
那些仙家说他是个不得不除的祸害，将他和孤立无援的宋凛二人逼上天山。
宋凛当时已经接近成仙，若是他肯动手，那么这些人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本事。
可惜那些人便是踩准了宋凛一身正义，绝不徇私。
所以最后诛魔阵下到二人头顶上的时候，是宋凛猛地扑过来，代替他去死的。
他永远也忘不了宋凛死前看他的眼神，还有他的那句“萧胥蘅，如果人有来生，那么我再不愿见到你，也不愿意再听到你的消息。”
到现在，他那样的声音和感觉还历历在目。
萧驿没有回答，只是沉沉的叹了口气：“师兄，你不懂。”
他不能再失去这一切了。
“我的确不懂。”宋凛收了手，蹙眉道：“我总是不懂你在想什么，胥蘅，我希望你好---这并不是出于同情。”
“我知道。”萧驿慢慢闭上眼，半晌突然笑道：“那师兄会答应我吗？”
“答应你什么？”宋凛的声音有些冷。
“同我在一处。”萧驿似乎对此浑然不觉，笑眯眯的道：“师兄，如果你肯，你便会知道这世界上还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宋凛猛地沉默了下来，就当萧驿以为他要当做听不见的时候，他才猛地拎住他的领子往后一拽，怒道：“满口胡言！带你来的时候本以为你是个可塑之才，可没想到你满脑子都是这种事情！你当真叫我失望！”
萧驿摸摸后脑勺，心道唉，果然生气了。
“你说你喜欢我……你才十四岁，你懂什么叫感情？！”
“那你懂吗？”萧驿勾了勾唇角，丝毫没有退缩，反而问道：“我不懂，师兄难道就懂？”
“不懂，因为我根本不需要懂。”宋凛哼了一声，又忍着脾气给他渡了一会气，然后面无表情的起身：“或许等你再长大一点便明白了---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感激而已，并不是什么别的。”
“眼下你该关心的，并不是你师兄我同谁在一处，而是你自己三月之后能不能顺利通过内门弟子的测试！”
“是是是。”萧驿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懂了懂了，我闭嘴。”
“感情之事，远比你想象的复杂许多。”宋凛好一会才消了火，低声这样道：“并不是你觉得谁好，你便喜欢谁这种肤浅之事。”
当然了。
他如何不知？
感情的事情，复杂到可以让一个天之骄子都自觉卑微，可以让相爱之人渐行渐远，可以让一个人毁灭。
便是如此复杂。
这么多年，他总是在想，那个沉默寡言的宋凛内心深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前世他没机会了解，今生…他一定要知道。
谁也不能阻拦他。
他一定要和这个人在一起。
“起来吧。”宋凛似乎消气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你的心思用在有用的地方上，你很聪明，不要让我失望。”
萧驿也跟着起身，他转身盯着宋凛看了一会，半晌他眯着眼笑了笑：“那如果我从不想修仙呢？”
“如果我就喜欢师兄你，就想跟你在一处腻味呢？”
宋凛神色一厉，猛地扬起手。
萧驿一个激灵，立刻往后退了几步，举起手表示投降：“别打人别打人，你不信就算了，一切便让时间来证明吧。”
宋凛低头蹙眉看了他一会，半晌慢慢弯下腰，低声问他：“那你告诉我，我听到的那些谣言是不是真的？”
“啊？”萧驿一愣，显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谣言：“说的什么？”
说你逢人便往上贴，说你谁都可以。
他如何知道，眼下少年口口声声的喜欢，到底是真心喜欢，还是借口，只是想攀着他向上爬而已。
此时此刻，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信他哪副说辞。
但是这样的话，他当真有些问不出口。
若是问出口，那便像是自己想什么一般。
“罢了，眼下功也运完了，你该走了。”
萧驿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慢慢腾腾的上岸，湿哒哒的站在岸边等他：“那个…师兄啊。”
“如何？”宋凛眼下还不打算走，见萧驿还不动，忍不住转头看向他：“还想说什么？”
“不是…”萧驿无奈的点了点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那个，我总不能就这样下去吧，也太不雅观了，况且谁都知道是你带我进去疗伤的，万一传出点什么便不好了。”
宋凛淡淡的道：“无妨，若是你我问心无愧，旁人怎么想又有什么，无须在意。”
萧驿感觉自己很无奈，一再的强调道：“师兄，可我的确问心有愧。”
宋凛盯着他看了一阵子，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他慢慢起身，露出的便是精劲的身材：“罢了，我给你擦干净，再借你一套衣服。”
那感情好，他这便有两套师兄的衣服了。
萧驿想着，在未来无数个暂且不能和宋凛同枕而眠的岁月里，自己靠着这么两套衣服似乎也能勉强坚持下去……啊对了，他每个月还能见宋凛一面的。
反正等日后成了倾雪阁内弟子，不愁见不到他。
萧驿笑眯眯的站在眼底，看着宋凛不吭声的给他擦身子，目光渐渐温柔了下来。
他怎么这么好？
“转过去，不要只盯着我看。”宋凛低着头，突然来了这么一声。
萧驿红着脸“哦”了一声，然后慢慢转过身去。
宋凛给他擦了擦后背，再往下去，便很清楚的看见了这小子纤细的腰肢下的……
他猛地撒开手，然后在他肩膀上敲了敲，给他使了个清洁术，然后轻轻一拍他的肩膀：“衣服在九泉池外放了一件，本来打算自己穿的，旧衣服，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萧驿笑眯眯的上前抱了抱他，然后不怕死的亲了宋凛的侧脸一下：“师兄对我最好了！谢谢！”
常穿的最好了好吗！
一个人常常穿一件衣服，哪怕洗得很干净，上面也还是有他的气味。
啧。
两件，整整两件！
萧驿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的这么容易满足，反正到了最后，他便在宋凛有些莫名的目光中笑眯眯的和他到了个别：“师兄记得想我，十五天不见，可别把我给忘了。”
宋凛捂着自己的脸，失神片刻，目光难得温柔了些许：“不会。”
萧驿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乐呵呵的转身走了：“得嘞师兄，咱们回见！”
宋凛一言不发的站在温泉池里，蹙眉看着他的背影片刻。
半晌，他有些失神的抬起手，下意识的拿手碰了碰方才少年放肆吻过的地方。
莫名的，他发现自己有些出神。
他如今已经二十岁有余，虽然整日待在天山上，对人间之事不甚了解，但男女情爱的事，他大抵也是知道的。
从前也并不是没有女修士追求他。在那些时候，他总是觉得很烦，或者根本就没有任何兴趣。
也没有产生过任何想法。
他更未曾想象过，“喜欢”这个字眼有朝一日也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直至今日，他才发现那竟然是一种特别美妙和让人心颤的感觉，而这一切的感觉，都因为他方才还口口声声对着说不懂不接受的那个少年。
那天晚上，宋凛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萧驿已经长大了，变成了风姿翩翩的青年，还是没心没肺的模样，然一举一动却都那样引人侧目。
然而就是那样的他，却依旧黏在他的身后，满口的喜欢他，要同他在一起。
梦中的青年萧驿，趁他不注意，笑眯眯的对着他围了上来，还问他是不是又那样了，说要帮他。
他百般推辞，最后还是被萧驿推到了床上。
那晚的月亮很圆，天山之巅的风雪很温柔。
他亲眼看着萧驿在他面前跪了下去，一脸暧昧的看着他，然后低下头去…
宋凛猛地从梦中惊醒。
满头大汗。
他一脸心惊胆战的靠在床上，喘了一阵子才有些震惊的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非分之想这四个字，究竟说的是萧驿，还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