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驿没有说话，更没有安慰他，只是靠在他身上，静静地听。
秦飞絮后院的这处汤泉和他之前用过的九泉池不同，九泉池算是他们天山的禁地，外围是设有很强大的结界的，所以在里面永远都是“四季如春”，永远都是不变的景色，即使你在风雪交加的夜晚中走进去，里面也还是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美则美矣，却独独失了一番生机和气韵。
不像是秦飞絮后院的这座汤泉，就大大方方的露在外面。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敢去，所以也格外静谧，又像是身处世外，又似是心处道中，别有一番风韵。他们什么都能感受得到，就连不远处雪松的清香，还有在汤泉表面徐徐划过的带有冰雪气息的晚风，抑或是彼此身上传来的那种和汤泉腾上来的热气有着轻微区别的温度、彼此之间交流时或深或浅的呼吸—甚至还有二人发间的清香，他们都能很清晰地体会到。
他们如此真实的存在在这个世界里。
存在在对方的世界里。
此时此刻，萧驿和宋凛前所未有的、亲昵的依偎在一起，安静的说着绝对不会跟别人说过的话。
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河。
深蓝色的夜空浩瀚无际，明亮的星碎渡过夜空，耳边传来雪蝉清脆的鸣叫。
他们所处的位置，并非天山之巅，而是天山半山腰的暖云阁，然而即使所处之地弄不高耸，星星和月亮却似乎依旧里他们很近很近，仿佛起身轻轻踮脚蹦上个两下就能摘下一片星碎，送给心爱的人做礼物。
浪漫而温柔。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对彼此说从前很难说出口的话。
“我七岁那年，偶然之间跟宋家宗主一行上天山拜见意气风发，正值壮年的秦究学，我本来只是宗主亲生儿女的陪衬，站在那群孩子中的最后面，连头都不能抬，甚至问话我都没有能回答的权利。秦究学当时便坐在倾雪阁正厅的正位上，和宋家宗主聊着聊着便来了兴趣，起身下地走了两圈，在路过我身边的时候，他立刻发现我身上被隐藏的气息，然后便停住了脚步，将我要了去，直接要收我为徒。”
萧驿依旧静静地听着。
他抬头看着夜空，看向不远处的那几朦胧而美好的星宿。
他想起了参商。
参星和商星，此出彼末，永不相见。
从前他只以为这意味着云泥之别，可是现在想来，即便这两颗星宿永不相见，但它们依旧分享着同样的一片夜空。
或许很多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悲哀和无奈。
宋凛微微转过头，盯着少年迷离而漂亮的侧脸，他发现少年的眼睛很亮，很美好，就仿佛今天的夜空一般。
“秦飞絮比我小两岁，但是她个性总是不服输，说既然我比她后拜自己的爹爹为师，那么便要尊称她一声师姐，不叫的话，便要打到我服为止——我没跟她打，我只是张口便认了师姐，她也消了气儿，好好地用我和秦究学修习仙法，打打闹闹，也到了现在。”
“总之那个时候除了我，其余的小孩秦究学一个也没看上，都一股脑儿的给遣送了回去，宋家的宗主当时大概是气坏了，但他或许没有想到，他阴差阳错之下送去的孩子，将来会有这等发展。”宋凛说这话的时候，眼底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笑意：“总之，这个买卖他虽然没做好，但却赚了不少—我不到十二岁便成为了化神前期的精英，如今已经是飞升前期的大造化之境，也就是你们说的半仙，可算是给他们长脸了。”
萧驿看了看他，问到：“所以算是因为你宋家才有了今天？”
宋凛没有谦虚，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自然，知道我修仙的天份和为人处事之后，不少人开始探查我的来历，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一来二去大家都知道我是宋家人了，想攀着我，他们不敢，所以他们只能名里暗里的给宋家人好处，来来回回，也就成就了宋家今日在仙门百家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萧驿又问他：“那倾雪阁的凝晖堂也是宋家人的？”
宋凛蹙眉：“不过是他们宋族的修士自立门户而已，虚职罢了，不要被唬住。”
“那宋成玉便真是你的亲戚？”
“大概是吧，哪门子的表亲。”宋凛一脸疑惑的模样：“他说是就是了。”
萧驿：“……还真从没见过认亲戚认的这么随意的。”
宋凛不露声色地勾了勾唇角，淡淡的道：“他是不是又与我何干？就算他们身上流淌着和我相似的血液又如何？他们未曾因此对我好过半分，我也不必做什么圣人，次次为他们考虑。”
萧驿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明白方才他跟宋凛说自己把手串暂时放到宋成玉手里的时候，宋凛为什么那样生气了。
因为对于宋凛来说，那样和放在陌生人手里或者是跟丢了并无分别。
“我原以为…师兄会是圣人的那种个性，就是旁人如何待你，你都不会因此而苛待他们。”萧驿微微晃了晃脑袋，身子往温热的泉水下压了压，这下水没过了肩膀：“毕竟我也听闻师兄你为仙门百家开辟灵矿的事情。”
宋凛扭头盯着他看了一会，问到：“就因为这个那天要替我出头？”
萧驿抿了抿嘴，半晌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也是实在听不过去他们那样说你，觉得他们所言大错特错，却还把错话一传十十传百，忍不住便会生气。”
“你分明无私地做了那么多，却还有人对你的好意说三道四，我如何会不气？”萧驿很认真的盯着他：“师兄，既然你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好欺负的性格，那你为何还要那般吃力不讨好的去帮他们？”
宋凛看了他一会，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再往他深邃眼底的更深处看出，似乎能察觉到他有一丝的无奈。他抬了抬手，轻轻的掐了掐萧驿的脸，半晌低声道：“傻瓜，想那些有的没的。”
“到底是为什么？”萧驿脸被扯了扯，忍不住瘪了瘪嘴：“师兄！”
“没有为什么，为他人探寻灵矿这种事情，并非我吃亏，也并不是他们那些仙族就纯粹受益，我尽力去做，做不成就算了，一切随缘。只是胥蘅，你要明白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你必须要去做的，不为利益，不为名声——今日是我去做，我若不做，明日也会换了别人来做，都是一样的。”宋凛专注地看着他：“只不过是这样而已。”
“那便让别人去做呗。”萧驿不爱听这些什么“能力越大责任便越大”的大道理，他觉得那些都是放狗屁：“你都说了，你不做有别人来做，那你便不做，等下一个人替你。”
宋凛一顿，半晌无奈的看了看他：“你这边是气话了，且不说现在我在仙盟做事，这些是我的基本职责，就算是我可以不管仙盟那边的事，那我成天便只能干巴巴地坐在天山之巅，对着空无一人的雪海修炼，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无甚乐趣。”
“可是…”
宋凛不等他说什么便打断了他：“胥蘅，如不是此次我参加驱魔大会，打算为他们探灵矿，那我也不会遇见你。”
如不是这样，我们也不会遇见。
萧驿猛地顿住了：“……”
他望向宋凛的眼底，察觉到他的眼底都是淡然和温柔。
“胥蘅，假如不是开辟龙溪灵河，为他们这些人探测灵矿，我便不会有机会瞧见这大好河山，不会有机会遇到那样千奇百怪的事，更不会有那样多的见识，而且…我也不会在八年前在万魔窟那边将你救下来，那么我的一生，是活一百年，三百年，抑或是成仙了之后有那般长长久久的年岁，将会黯淡无光，无甚意义。”
萧驿直愣愣地盯着他，一时之间，竟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听错了吗？
他怎么觉得眼下宋凛这话跟表白无甚区别呢？是他理解错了吗？
真的假的啊。
宋凛微微眨了眨眼睛，天山的凉风从汤泉表面一过，给他送来了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却让人魂牵梦绕的桂花香气。
“可，可是你这样吃力和辛苦，那些人却很少有感激你的，他们把这一切当作是理所当然—师兄，你就不气吗？”
假如这样的话，他下次便跟在宋凛身旁，若是探成功了一个灵矿，他便替宋凛收了半个山的灵石！什么头彩，他不要！他就要半座山！
叫这帮人再贪得无厌，臭不要脸！
还是一样，恶人他要来做。因为他始终觉着，以宋凛这样的心性，怎么看怎么都还是吃亏的。
因为宋凛内心无愧，高洁十分，可和他对着的那些人，倒是一个比一个世俗。
他师兄可以孑然独立，但他不行。
他可做不到这些…还是那句话，宋凛的话他都理解，但是他做不到，也不想做。
总之这辈子，他是一点欺负都不会再让宋凛受了。
那些人要是再说什么不好听的，那他便做一条疯狗，逢这种人便咬，他们说一句，他便返十句，返到这些人没话再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