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
就算是修士,也还是人。
人的话,如何能做到真正的招灵?
萧驿愣住了,好一会才问道:“那后来呢?那些修士…”
赵临章身上儒雅的气息消失不见了,只满身的肃杀和冷意:“朕将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敢欺骗朕?”
萧驿心里一惊,面色上却还维持不变。
他心想,他那亲爱的师兄宋凛还真是把他往坑里带。
他虽然只是人间的皇帝,但雇佣的那些修士也该是十分优秀的,他在想,这个赵临章究竟有何等能力,将那些修士神不知鬼不觉的除掉?果然,就算是如同普通人一般的人间的皇帝,也不是修仙这些人能斗得过的。
因为他手腕足够厉害。
叫他同相处表面上儒雅随和,实际上脾气却如此阴晴不定的人相处…真的很吃力,而且特别危险。
“不过你不必怕。”赵临章眼底闪过了一丝光芒,面色似乎又好了许多:“无论你如何,朕会看在宋凛和旭海的面子上饶你一命。”
萧驿沉默半晌,心说我特么谢谢你饶我狗命啊:“陛下,招灵远非寻常修士能够做到的。”
“朕很清楚,从前招揽的都是些修仙世家里的废物,空有其表,实际上什么都不会,那些真正的高手往往不会出现在修仙世家中,不然朕也不至于将任务发到暹罗宗这样的地方。”
萧驿点了点自己:“陛下,那您信任我这样毫无灵力的人?”
“自然,不然朕也没有必要派木灵来一趟,白费元气。”赵临章毫不动摇的看着他:“既然你敢接,既然宋尊主敢向我举荐你,那么你便有可取之处,朕自然信。”
“可是…”可是宋凛让他接这个任务并没有信任他的角度上来考虑,而是只想让他磨炼心智而已。
他想说陛下,您太看得起我了。
“朕便问你,你会不会招灵?”
萧驿蹙眉看了他一会,很久之后才放弃般的回答道:“会,只不过我现在能力欠佳,使不出太像样的巫术,陛下,如果你是真的想见故人,我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像招灵这样的邪术,前世走火入魔的他如何不会?
前世,在宋凛死后的那几年,他曾经用心血招灵招过无数次,他就想问问他到底对他是何种感情,想问他到底发生什么让他们如今走到这个地步,可惜并未曾有一次成功过---不是他不会,大概是因为宋凛早已对此生无甚留念,早早便去投胎转世了,以至于最后他便连魂魄也未曾再见过一眼。
最后的最后,他耗尽了心头血,死在一片春光中。
萧驿回了回神,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赵临章,感觉到了他身上愈发恐怖的气息,很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陛下。”
赵临章面无表情的垂眼问他:“你需要多久?朕需要等你多久才能见到故人?”
萧驿不可能告诉他这个时间遥遥无期,只能收回目光,很隐晦的说道:“我会尽快,但是陛下您要知道,如果您想要见的那个人已经转世多年,那么饶是再好的巫术师,也无法招灵,甚至连他的幻影都无法留住。”
“他不会走。”赵临章就那么看着他,轻声重复道:“他不会走,他还在等着朕问话…朕都还没有问话,他怎么敢走?不怕我诛他九族?”
这句话听着狠厉,实际上赵临章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温柔,声线听上去也有那么一丝丝的颤抖。
他是很想见那个人的。
萧驿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如果愿意的话,您且等等我,待我功法有所成,定解您的困境,若您不愿意,明日可另寻他人。”
“朕可以等,但是你别骗朕。”赵临章静静的看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语气轻的也仿佛在呢喃:“三年之内,若做不成,便拿你的命来偿,萧驿,别叫朕失望。”
萧驿沉默半晌,点了点头:“是。”
“往后每三月,朕都会邀你和旭海那孩子来宫中一聚,到时候不要食言。三月之后的今日,你会在乾坤殿见到朕。”赵临章微微一挥袖,之间顷刻之间,便有一张纸从他青绿色的龙袍中飞出来,片刻过后,那张纸便挂在了萧驿刚张开的手上:“这是他的画像,他叫赵离泊,死的那年三十四岁,距今已经十年有余。”
十年…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这个人真的有可能还没有投胎转世吗?
萧驿顿了顿,摊开那张纸,发现上面画着一个年轻男子的像,男子身着青衣,一手放于身前,一手负在身后,广袖微微浮动,他的那双眼似乎闪烁着微光,眉目间温和至极,似乎在透过这张纸静静的看着他。
从面相看,这是个很温和很好相处的人。
待他再抬起头的时候,赵临章的木灵已经走远。
一阵天山的凉风刮过,萧驿手里已经泛黄的纸被吹的沙沙响。他伸手将这张纸叠好,放进怀中,心生暖意。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永远凝固在三十四岁的赵离泊就站在冰河对岸,眉眼温柔的望着正在焦急的寻找他的赵临章。
他就在他身后一直看着。
可惜人鬼殊途,赵临章却始终看不见。
他就这样找了他十年。
他梦见赵离泊死后的这十年,每一日他都跟在赵临章身边,眼见着他斗赢了其他权臣,废了兵部,执掌兵权,更是眼见着他手刃亲信,手腕狠辣至极……
他眼见着他娶后纳妃,眼见着他妻儿满堂。
赵临章深夜在乾坤殿批阅奏章之时,赵离泊便在外面守着。
赵临章生病之时,他便跪坐与他的床榻边,静静的看着他好起来。
数十年如一日,一直陪伴着他。
然而不投胎转世的灵魂,是会对本体有巨大的消耗的,十年的时光实在太久,即便赵离泊的灵魂再强大,他也无甚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点点消散。
到了这两年,他的灵魂越来越透明,已经快要彻底消失了。
“萧胥蘅,你要找到我。”赵离泊在他耳边说:“在我走之前,要跟他说句话。”
萧驿从梦中猛地惊醒,一身冷汗:“……”
看来,他的期限远没有三年之久了。
……
他遇见赵临章木灵的第二日,本来打算立刻去天山之巅将这件事告诉宋凛,结果上去了之后才听人说他很早便离开了天山---听说是和仙盟的人去昆仑孤寨探查灵矿去了。
人一下子不见了,也没个道别,萧驿当然心里空落落的,当天修炼结束之后,他靠在冰河旁边的寒石上发呆,正出神着呢,他腰间的玉佩便突然闪了一下。
萧驿对着闪烁的玉佩愣了好一会,才勉强用心法接收了正试图和他联系的宋凛的灵力。
“胥蘅。”是宋凛熟悉而温和的声音。
萧驿缓了好一会,鼻子突然一酸,带着哭腔回道:“师兄。”
宋凛那边顿了顿,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萧驿自觉丢人,哭笑不得的摸了摸鼻子;“没事,就是想你了。”
“你……”
他刚说完这句话,便听那边有谁笑喷了:“我靠哈哈哈哈哈宋诸希你也有今天,还没出来一天呢,家里老婆就查岗了是吧?管的这么严啊?”
空气里一时间陷入死寂。
萧驿也懵了,他真没想到宋凛旁边还有别人听着---他忍不住慢慢捂住了嘴,脸也红了起来。怪不好意思的,这么腻味的话让别人听去了。
半晌,只听得宋凛那边离远了,淡淡的道:“纪云清,你再多嘴,一会你自己进去探矿,我们都在外面等着。”
那人猛地噎住了,半晌道:“你们怎么能这样?”
“还不快去?若是再废话,我便将你上次不小心闯进妓院的事情告诉郁怀安。”
“我靠!你牛逼!我去还不行吗?”
那边很快便没了纪云清的聒噪。
宋凛打发人的本事倒是有一套。
萧驿等了好一会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师兄,我这样给你添麻烦了吗?”
宋凛轻声笑道:“无妨,是我联系你的,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温柔的让萧驿不禁有片刻的出神。
萧驿在想,他和宋凛现在到底算是什么关系?
要说是纯粹的师兄弟关系,他们亲也亲了,而且宋凛还对他主动过,除此之外,他们二人平日里举动还腻味的很,动不动就拉下手抱一抱的。但要说是他幻想中的情侣关系,明显还差了一大截,首先宋凛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其次二人之间也只有他表明了心意。
而且最重要的是,宋凛似乎还让秦飞絮监督他不要过界。
这样怎么也不算是情侣关系吧?
那他们两个现在到底算什么?
暧昧期?---萧驿感觉自己不太好说这些。
“师兄,你今天出差啦?”
宋凛嗯了一声,解释道:“今早想来跟你道个别的,结果你睡得实在太香,我没舍得吵醒你,便直接走了。”
萧驿这下心里舒坦了:“哦,我还以为师兄你不辞而别了呢。”
“没有。”宋凛无奈的笑道:“瞧你说的,七日之后我就回去了,怎么能算是不辞而别?”
“师兄这次去哪了啊?”
“昆仑,现在已经到地方了,刚到没多久,这边路不好走,通天云雾,看不清前路,走着走着便容易失了方向,我们一行十六人足足御剑飞了七八个时辰才到,现在都乏得很,打算在林子里歇了。”宋凛一跟他说话,似乎话就变得多了起来:“你呢?宋成玉今日折磨完你了?”
萧驿沉默半晌,感觉自己今日抻着的筋瞬间疼了起来,忍不住拖长了音回答道:“是啊师兄,我感觉我现在对他的折磨都有点麻木了,就等你回来从心理上折磨折磨我了。”
宋凛顿了顿,半晌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你啊……胥蘅,不过我要告诉你,只要你觉得麻木了,便告诉宋成玉一声,叫他再想方法折磨你,只有这样,你才能不断进步。”
萧驿:“……”
妈的,也就是说他只要没修炼成,那他就得一直受折磨是吧?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宋凛含着笑意道:“嗯,心法就是这个样子的,不然你以为它为什么这么难出头?”
萧驿有些头疼的长长舒了口气,心说算了吧,认命吧,船到桥头自然直。
修炼这种事情,急不得,燥不了,不然效果只会适得其反。
“胥蘅,往后几日我们要深入昆仑,那里灵力稀薄,只怕不能和你传讯,你等我七日之后回去找你。”
宋凛在跟他交代行程。
某个瞬间,他感觉他们俩个之前的关系真像是纪云清说的那样,像是查岗的妻子和丈夫之间一般---在某些角度上想想,还挺甜的。
萧驿忍不住垂眸笑了,他轻轻的碰了碰刻有“胥蘅”二字的玉佩,目光温和了下来。
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一股暖意围住了。
“师兄。”他叫了他一声。
宋凛低声问道:“嗯?”
“喜欢你。”萧驿小声说道,说完立刻脸红了,眼神比河面上的碎冰还要清澈透亮。
宋凛猛地顿住,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回了一声:“乖,听话,好好等我回来。”
萧驿笑眯了眼睛,应了一声:“昨天晚上发任务的那个人找我了,是当今皇帝做的木灵,至于怎么回事,还挺复杂的,师兄,等你回来我跟你说。”
“好,若是遇到危险,用心法敲敲玉佩,我便知道。”
“嗯,知道了。”
语毕,两个人都莫名沉默了一阵,不过谁也没先切断联系。
“师兄。”
“嗯?”
“昆仑的景色好吗?”
“很好,明月当空,清泉东流,这里现在还是一片无人居住的荒地,但总有一日会变成热闹的地方。”
萧驿勾了勾唇角:“那你带回来一块昆仑的石头给我,要漂亮点的。”
宋凛轻声笑了,似乎在笑他小孩子气:“我尽量。”
那天晚上,萧驿睡得特别的好,梦里都是前世他和宋凛难得甜蜜和温馨的场景。
他十八岁生辰的那天。
倾雪阁设宴庆祝,他收到了很多人的礼物,但都不是他想要的。
他当时隐隐约约的知道,他只想要他师兄送的礼物---什么都行,只要有就行。
他还记得宋凛当时怀中揣着想送给他的寒冰剑,站在想要送礼的人群后面徘徊,一边踱步一边看跟人笑眯眯打交道的他,直到所有人走了才朝他招手:“胥蘅,你来。”
“怎么了师兄,不祝我生辰快乐吗?”他嬉皮笑脸的追过去问他。
宋凛只斜眼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把剑往他怀中一塞,然后拿手碰了碰他的头。
很温暖。
他当时一愣,刚想说什么宋凛就转身走了。
等他低下头去看寒冰剑的时候,便发现上面附了一张字条。
“愿君日日不思悲,愿君年年如此时。”
“胥蘅,十八岁生辰快乐,快来天山脚下,除了寒冰剑,我还有别的送给你。”
于是那天晚上,宋凛和他坐在天山的山脚下,看着山下城池的燃放的灯火。
“这什么时候啊,怎么放这些烟花?真好看”他当时想了想,心说也不是什么日子啊,怎么这样大的阵仗。
宋凛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是自我开辟龙溪灵河的第一条分支之后,山下的百姓为了感谢我们倾雪阁而释放的灵力焰火,他们知道我们最近有喜事,就集体在这个时候释放灵力…胥蘅,好看吗?”
他当时反应了一阵子:“什么喜事?”
宋凛顿了顿,往他身边挪了挪,在他耳边轻轻笑着说:“你过生辰。”
当时他只想---就这?
当时他大概只觉得这句话奇怪,现在一想,他的腿都要被撩的发软了。
什么喜事?---你过生辰。
我靠,他师兄简直太会了,谁说他是木头?
这人一开窍了分明便是个夺心的贼。
相处的十年间,他明知自己身份低微,跟人家根本挂不上勾,却还是在时光的流逝之中,陪进去了一颗心。
偷心贼,宋凛。
除了生辰那次之外,还有日常的种种,也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宋凛一直对他十分好,甚至可以说是关切的有点过分。
比如说每次他换一身衣服都会被宋凛别扭的要过去往上面绣朵小红梅,比如说他每次闭关宋凛都会放下手头的活自作主张来给他守着,三天三夜都不合眼,比如他的画像,再比如…他和林慕容送给他的喜帖,大概是因为上面有他的字迹,宋凛便一直珍藏到了临死的那天。
萧驿醒来的时候想,前世其实他过得已经够好了,在他没有自取灭亡之前,宋凛已经把世界上最温柔的神色给了他,已经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带到了他的面前---人们的感激,亲友之间的温暖,爱人之间的信任,他都给了他,并以此试图感化他。
只可惜他自己才是那个木头,他没看懂。
这辈子,他要和宋凛好好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