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仔细想想前世他为什么喜欢宋凛，一开始或许是单纯的仰慕他的天人之姿，仰慕他的气度和修为，然而接触了之后，他才逐渐被他的温柔和认真打动。
随着年月的流逝，他开始意识到，在他眼前默默对他好的这个男人，并不像外面所说的那般“有求必应，却不近人情”，他师兄宋凛自有他的温柔和执着，他自有他的一套处世方式。
而且那样的处事方式，并不亚于任何人。
宋凛会因为他不认真修炼或者投机取巧而勃然大怒，却又在罚他之后半夜偷偷潜入他的房间给他上药。他更会因为他年少轻狂、不知收敛到处惹事而对他冷眼冷语，用最狠的话敲醒他，也会背后默默替他处理掉那些麻烦，还替他收拾了那些想要欺负他、污蔑他的人。
他和那些只会嘴上说好听的话的人是不同的。
他师兄从始至终都是在切切实实的为他好。
甚至等到全天下的修士都认为他是邪魔外道，认为他走火入魔必须要除掉才可以的时候，他还是会默默的理解他，诚挚的告诉他：“萧胥蘅，我知道你心里苦，可是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放弃你了，我还在，你只需要顿一顿脚步，回头看我一眼便好。”
“同为正道之人，我不想与你们动手，这里是天山，容不得你们放肆，秦阁主不在了，我宋凛还在这里，萧驿是我的人，你们没资格处理，请你们速速离去。”
“你们要公道，好，都冲着我来。我的师弟做错了事，便由我这个师兄替他承担，一命换一命，这样是否公平了？还是说，你们只要他死？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目的就在于此？”
“萧驿之过我已替他受罚，待我死后，若是再有人为难他，那么宋某就算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那个人！”
而那时他却鬼迷心窍，只以为宋凛那是虚情假意，不仅如此，他还曾经怨过宋凛挑断他的手脚筋，废了他的修为，让他如同废人一般活着，不过是在羞辱他而已。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宋凛只不过想让他做一个不被魔骨驱使的普通人而已。
奈何他早已走到穷途末路，回不了头了。
上辈子他不相信他师兄，即使爱他也自私的不肯为他付出半点，所以最后他就失去了一切。
再也不会了。
所以宋凛那样优秀而赤诚的人，他怎么可能会不爱呢？
毕竟这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这辈子他对宋凛所做的一切并非是简简单单的赎罪，而是遵从内心---宋凛值得他这样维护。
就是值得。
…这叫什么？
始于颜值，忠于人品？
一旁本打算装死的沙旭海实在忍不住捂着脸笑出声：“你快别说了，哈哈哈哈…”
去他的，这都什么酸话？
这也太腻味了吧？
萧驿这是在给人上课还是给宋凛表白呢啊？
郑直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有些忍无可忍的看了他一眼，然后自己戴上了耳塞，安静的打坐去了。
萧驿被这帮人的反应气笑了：“不是，你们以为我说假话呢是吧？我告诉你们啊，为了我师兄我什么都可以，他叫我死我都乐意，你们不信？”
“信。”穆离很罕见的眯着眼睛笑了，他手撑在桌子上，把下巴放在自己的手掌里，态度有些暧昧的看着他：“别人不信，我信你，因为你对宋凛的心思我都看在眼里。”
萧驿有些纳闷的坐在他对面看了他一会，突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哦，谢谢。”
“行了行了。”沙旭海收了收笑意，像管儿子一样按住了萧驿的手：“酒喝三口就差不多了，你心口的伤还没好，再喝我就把你扛回去了啊，喝点茶得了。”
萧驿无奈的垂眼，很听话的移开了手，就当他打算擦嘴去外面解个手的时候，突然被萧驿握住了手：“喂。”
萧驿一顿，有些茫然的低头看着他。
“萧胥蘅，我很好奇。”穆离勾起嘴角看着他：“我也想知道，你所说的那种爱是什么滋味。”
“你亲自教教我，好不好？”
萧驿慢慢睁大眼，像是见鬼了一样，低头看着他：“…什么？”
……
“我给你一百块灵石。”穆离跟在他身后提条件。
萧驿蹙眉拒绝道：“不好意思，我不需要。”
“我会给你上好的灵丹妙药，还有一些能让受伤的宋凛状态快速调整好的。”穆离轻声笑了：“涉及到你最爱的人，这样你还能不动心吗？”
“动心，但是我不要。”萧驿顿了顿脚步，有些头疼的扭头看着他：“我说穆离，你是不是脑子跟别人长得不一样啊，哪有花钱买这个的？你要是好奇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的话，那你就自己去爱去啊，你找我一个有夫之夫干什么？”
“可就是因为你那样爱着宋凛，我才想体会一下的啊，我真的很好奇。”穆离伸手搂住他的肩膀，若有若无的伸手把他往怀里揽了揽：“就当帮我个忙不行吗？”
“不行。”萧驿直截了当的拒绝道：“我和我师兄刚好不一会，要是再因为你给我搅和了，我彻底洗不清了，我就明白告诉你吧，我不答应，这种事儿你自己体会去吧，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体会到的，你这要求简直荒唐。”
在这方面，萧驿虽然稍微迟钝了点，但也不是一点也不明白事儿的。
不能做的事，就是不能做。
“唉，那就算了吧。”穆离在他身后长长的叹了口气，轻声道：“萧胥蘅，你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吗？”
萧驿挑了挑眉，回头看着他：“蓬莱岛？仙境？”
穆离眯缝着眼，看着远方长鸣灯下映着的大雪，轻声道：“说到蓬莱岛，我都不知道该说它是仙境还是地狱了。”
当时只有他和穆离两个人走在回天山的小路上，周围安静的很，只有天山的最深处才能透出来一丝光亮，他们眯着眼睛看向松林伸出的点点微光，好一会才意识到那是萤火虫。
天山的夜晚总是很美的，这里地势高耸，抬头便是满天星河，空气中蔓延着一股雪松的味道，冰凉而温柔。
站在这里不说话，便仿佛这里是仙境。
“为什么呢？”萧驿悄悄往前走去，每走一步脚下就传来嘎吱嘎吱踩雪的声音：“仙境怎么会是地狱呢？”
“蓬莱岛的景色很美，的确宛如仙境，而且那里四季如春，不像是天山这样终年雪色，那里根本不会下雪，只有春花烂漫之景，蓬莱岛周围都是紫晶石，岛内也蕴含着强大的灵力，那里本来没有人，然而正因为紫晶石灵力过于强大，所以久而久之，便生出了我们这些人。我没有父母，准确来讲，我也不大算是人，我们每个人都是蓬莱岛上应运而生的灵，我们体会不到世俗的温暖，更感受不到什么爱，没有人在乎我们的喜怒哀乐。”穆离低声道：“从一睁眼，我们每个人的厄运便开始了。”
饶是已经经历过一世的萧驿，也没有听说过这些，当下便微微睁大了眼，有些震惊的听着穆离讲述“蓬莱岛”的秘密。
“虽然紫晶石力量强大，但是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们生出来的灵越来越多，紫晶石的力量供不应求，也终有一日会被我们耗尽，一旦耗尽，整个儿蓬莱岛就完了，而我们那个时候都不知道蓬莱岛外别有洞天，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人和我们生活在同一段时光里，也不知道我们还能去别的地方。”穆离眸色是不寻常的浅绿，在暗夜中散发着微微光亮，他稍显讽刺的笑了笑：“所谓井底之蛙，不过如此。”
“紫晶石不够了，那然后呢？”萧驿问出口的一瞬间便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你们…只有减人这一个选择，是吗？”
穆离猛地顿住脚步，眼底划过一丝清楚的疼痛：“我们从一出生便开始自相残杀，到处吸别人的灵气，生怕被族长和长老认为是多余的那个，然后被送去净灵场涅灭。”
萧驿感觉自己在听大荒恐怖故事，后背直发凉。
这岂止是地狱啊？
“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讲，哪可能会有什么爱，今日卧在你身边的人，明天一早就会把刀插进你肚子里。”穆离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波动，却让人感觉到莫名的悲哀：“我曾经大概也有过朋友的，但是他因为太替人着想，被人坑害的死在了净灵场，尸骨无存---萧胥蘅，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那种…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的感觉，其他人都不是人，他们都是陌生的，都是冷酷无情的。”
他体会不到。
若非亲身经历，谁能体会到这种孤独的恐惧感？
“他们都是恶魔。”他低声道：“真正善良的人，早就死透了。”
“所幸我被人推到水里之后，一路向西飘到了你们这里，不然我如何活的到现在？”
“你所谓的仙境，便是我数年以来的梦魇，这五年，我每天都在恐惧，生怕哪天早上一醒来，我发现我自己又在蓬莱岛上，而这天山和人间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不过是一场虚空大梦而已。”
萧驿走不动道了，他被穆离嘴里这个简短的故事深深的震撼到了。
他在原地僵了一会，然后猛地回身抱住了穆离。
空气霎时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