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陆琴离站在他的身后，淡淡的提醒道：“不要再和段松白赌气，有什么话，不妨跟他直说，他若软硬不吃，那么你就慢慢来，总能打动他的。”
沙旭海顿了顿脚步，然后慢慢回过头，脸上带了一丝特别干净的笑意：“哎，知道了。”
陆琴离身上一僵，然后对他微微扯起了唇角：“沙长鸣，你想治好他们嵩山段氏一族的绝症吗？”
“想。”沙旭海说这个字的时候，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也想，你的愿望，也是我的愿望。”陆琴离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向他承诺道：“终我一生，为我夙愿，这辈子到死之前，我都会努力去跟你做成这件事。”
沙旭海猛地愣住了，他略微有些震惊的看着她，半晌眼里竟现了泪光。
是感激，是惺惺相惜，还是别的复杂情绪……
都不重要了。
沙旭海想着，他恐怕已经足够幸运了，能遇见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
“谢谢你。”他颤抖这声音，满脸感激的道：“真的谢谢。”
有这句话，就已经够了。
“早些回去吧，今夜雪冷。”沙旭海转过身来，深深的看着她：“我不便送你回去，但是这里我能看见暖云阁，我目送你，你保重。”
陆琴离慢慢朝着他点了点头，然后冲他眯起眼睛笑了笑：“那……走了。”
“嗯，我看着你。”
他就这样目送着她离开，态度比谁都温和，却又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很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她。
转身的瞬间，陆琴离一直徘徊在眼眶的眼泪便忍不住掉了下来---这样大概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的吧。
在出谷之前的数十年，每一日都有人跟她说，她将来的夫君是齐凌山庄的独子，风姿俊秀，能力出众，是配得起她的人物。
她从很小的时候，就看着他的画像长大，那时候她总是很喜欢看，因为……原因其实很简单，沙旭海从小就长得好看，眉眼间除了那股子男孩子特有的痞气之外，还有一股难得的英雄气概，看起来像模样的。
特别招人喜欢。
“阿离，你也别太死心眼，外面的世界花花绿绿的，男人肯定也都朝三暮四的，这孩子现在就这幅模样，将来要招惹多少桃花，你要伤心的。”小的时候，总有想和她在一块的男孩子这样说他。
“不可能，我师父给我选的人不会错，你就省省吧。”
然而她却想到，沙旭海是如此的专情。
却不是对她。
陆琴离抹了抹眼角的泪，突然想起大概十年前发生过的事。
那个时候她才七岁，偶然间听族里人说外面的世界很好玩，便偷偷溜了出去。
结果她没走出谷多远便迷了路。
足足四个时辰，她都在药谷外的树林里绕来绕去，最后她害怕了，靠在树上哭了起来。
她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子，自然一哭就停不下来，非得让人哄回去或者找到出去的路时才算好。
“哭什么哭？吵死了。”然而就在她哭的不能的时候，一道清脆而稚嫩的男声却从一旁传来，语气中似有一丝不耐烦。
兴许是他的声音太凶了，让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有些无辜的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树上看去，发现从小就只能在画中看见的少年正摇摇晃晃的骑在树上，眉眼间满都是不快和不耐烦。
霎时间，她屏住了呼吸，以为他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你…”
小小少年朝着她挑了挑眉：“迷路了？”
她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便看见少年从树上轻飘飘的跳下来，一脸不屑的看着她：“笨蛋一个。”
听人说自己笨蛋，她当然生气，气呼呼的瞪着他：“你才是笨蛋，我从没出过谷里，这林子这么大，我迷路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站在他面前的小小少年微微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的重复道：“你是药谷中人？”
“是啊。”
小小少年垂眸看了他一会，然后弯腰朝着她伸出手：“来，我带你回去。”
她懵了好一会，对眼前的这个嘴巴蔫坏蔫坏的少年莫名的信任，便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借着力站了起来。
少年似乎对回去的路很是熟悉，不到半个时辰，便带着她找到了药谷的入口。
他松开了她的手，将手负在身后，低声道：“小丫头，回去吧，别再出来了，外面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是没有那么好。
但是她那次出去，遇见了自己想遇见的人。
陆琴离目光有些怅然的望着远方，不经意间，回头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地，已经看不清眉眼的沙旭海，心说此情此景，实在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深深的望着她的背影。
只不过，十年前她是满怀期待的往回走，现在却像是尘埃落定一般，和过去十多年的梦作别。
此次出来，她明白了，她以为她要嫁的人，终究不是身后望着她的这个人。
这三个月的一点一滴，她都看在眼里---沙旭海看向段松白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澄澈和渴望，还有显而易见的珍惜和喜欢。
所以她现在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师父那样明事理的人要强迫她嫁给一个她自己根本就不能心意相通的人。
她实在是做不到。
即使她喜欢他，也做不到。
……沙旭海眼瞧着那身形单薄的姑娘走进暖云阁，这才放心的舒了口气，又喝了口酒，到屋檐下散了散寒气，然后推开了出云阁的门。
他以为段松白睡了，却没有想到，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他没有点灯，就那样沉默的坐在黑暗里，静静的看着门口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他吓了一跳。
“哎哟喂……”沙旭海吓的汗毛都立起来了，立刻往门上一靠，有些心惊的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段长生，你吓死我了，干什么不点灯……”
“看不见的话，听得就会很清楚。”段松白淡淡的开口。
“啊？”沙旭海明显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说什么……”
段松白淡淡的挂了他一眼，低声道：“不气了？”
沙旭海面色一紧，下意识清了清嗓子，目光也跟着移开了：“额……我没生气啊，我生什么气，男子汉大丈夫，一天哪有那么多气可生的。”
段松白又看了他一会，慢慢起身朝他招了招手，然后点了点他自己的床铺：“过来。”
“干，干嘛？”沙旭海脸突然后退了一步，脸立刻就红了，他开始后悔跟段松白申请一个寝室了。
他，他真招架不住啊。
喜欢那是真喜欢，什么狗屁的兄弟，他跟他独处一室，坐在一起，当然就只想碰碰他了……
段松白神色莫测的歪头看了他一会，突然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你躲什么？坐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沙旭海深吸了口气，有些庆幸自己刚才喝了不少酒，脑袋晕晕乎乎的坐了下去，然后有些紧张的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那个，你要跟我说什么？”
段松白沉默半晌，问道：“那个陆琴离真是你的未婚妻？”
“不算是，是我父亲和药谷定下的亲，不是我定的。”
段松白看了他一眼，轻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你父亲已经下了聘礼，对方也收了，那她就是你的未婚妻。”
“放屁，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搞那些老旧的一套，老子要不要成亲，老子喜欢谁，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事，谁也替我定不了…”沙旭海一拍大腿，声音立刻就高了起来，然而还没等他高多一会，就被段松白的目光吓了回去：“我…我不喜欢她，我刚才已经很明确的拒绝了她了。”
段松白没再说什么，而是转头安静的看了他一会。
沙旭海被看的头皮发麻：“你…你还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都说了没那回事了。”
段松白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我是想跟你说，今日之事，我并非那个意思，族长还有我的那些所谓的亲人，从来不允许我交什么朋友，所以我才那样说的。”
“沙旭海，你对于我来讲，不仅仅是朋友。”
沙旭海懵了一阵，然后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在某个瞬间，他特别想张嘴问他：“那我对你来讲是什么？”
然而他没有问，他问不出口，段松白也必不会回答。
所以到了最后他只是问他：“为什么他们不让你交朋友？”
“因为他们觉得我们嵩山一族的病，是无法接触正常人的，如果像我这样和你们这些健康的人产生感情，那么就是对你们不负责。”段松白攥拳放在嘴边轻轻的咳了两声：“因为要是我死了，你们都会伤心。”
“他们虽然看起来冷漠，其实是很善良的人。”
虽然善良的方式，稍微有些极端了。
“那你就只能告诉他们，晚了。”沙旭海低声道：“真就晚了，因为现在你和我们这些人，已经是朋友了，他们让你出嵩山来到这里，就要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