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这样啊。”沙旭海还在出神的望着不远处的月亮,半晌吐出一口热气,边咳嗽边笑了两声“可能是吧,我姨娘她是有点娇气。”
两个人说完这几句,又莫名的沉默了一阵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尴尬。
陆琴离有些僵硬的转过了上半身,不自在的看了他一眼,重新开口道:“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喝酒?大晚上的不睡觉吗?”
沙旭海回答她:“不睡,睡不着,心情不好。”
“你要是问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话,我可以回答你---我现在是倾雪阁的内门弟子了,出云阁是我的居所,刚搬来的,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陆琴离微微蹙眉,终于小心翼翼的问出了那句一直想问的话:“段公子呢?你们…吵架了?”
“少八卦啊,跟你有什么关系。”沙旭海嘴快完了,就泄了气:“…不是他跟我吵架,是我单方面的在生气,从来都是这样的。”
“他这人心肠铁的很,软硬不吃,就算吵架,也只是我一个人站在那里吼,他在一边听,听完了之后无痛关痒的跟我说一些破烂道理---简直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里。”沙旭海到底还是喝多了酒,没憋住,一遇到人说话就像是吐豆子一样,一碰到他的开关,他便股脑儿的全都倒了出来:“你是不知道那个滋味,简直太憋气了。”
陆琴离静静的看着他,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沙旭海似乎还要继续张口说什么,然而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般,猛地关上了话匣子,扭过头有些尴尬的道:“对不起啊,我知道你不懂,你大概也不想懂,就当我没说。”
陆琴离又沉默了一会,才张口道:“你是在跟我抱怨吗?沙旭海,作为一个看过各式各样的病的大夫,我要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段公子这样的患者能保持这种稳定的情绪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要要求太多,我看他已经够照顾你的情绪了。”
沙旭海顿了顿,有些怪异看了她一眼,一时间没说什么。
“嵩山段氏的诅咒远非一般神话中那种虚无缥缈的诅咒,相对于诅咒来讲,我们这么多年发觉它更像是一种从母胎里带来的遗传病,这种病我们药谷早年特意去研究过---像他那样新生的孩子,从百日起便病痛缠身,越长大五脏六腑的病症就越深,所以他们通常活不过十五岁。”
陆琴离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继续道:“这种病症,不发则已,一发便不止,极为痛苦,会让人生不如死,五脏六腑随着年岁的增加而越发衰退,如此反复,极耗人精神,所以他们那些人活的时间越久便越折磨人,很多人都说,嵩山段氏的人,早死早托生,早早死掉反而更轻松。”
沙旭海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眼中猛地划过一丝痛楚和心疼。
陆琴离看了看他,轻声问道:“段松白现在多少岁?”
“十九,比我还大一岁。”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陆琴离低声跟他说道:“那么就等于,他受了十九年这样的折磨。”
沙旭海瞳孔微缩,慢慢攥紧了手里的酒袋,有些出神的望着面前被酒烫化的雪地。
“他们一族的病……虽然药谷虽然避世不出,但有关段松白的事我从小便听过不少。”陆琴离离得他近了些,声音也温和了下来:“他是嵩山段氏嫡系的公子,身份尊贵,不仅如此,从小诸事便极有天分,无论是修仙方面还是日常对族内的管制都很完美,如果忽略他那一身毛病,他真可谓是天之骄子,生来就是让人羡慕的。”
“是嘛,他这样厉害。”沙旭海张了张嘴,他声音略微有些沙哑的自嘲道:“怪不得他看不上我。”
陆琴离最见不得男人这副自怨自艾的模样,她啧了一声,狠狠的踹了他一脚:“好好说话,恶不恶心人?”
“那你跟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说我不行,我配不上他吗?”沙旭海微微眯了眯眼,哼了一声,又往嘴里灌了口酒,嘟囔道:“别以为我大大咧咧的就真听不懂话,看不明白事---你不是也看不上我吗?”
“我…”陆琴离的话都被堵住了,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他:“现在是我看不看上你的问题,是你的心态问题?”
其实…她没有看不上他。
她只是很失望而已。
“那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段松白对你不冷不热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因为他不能,他愿意让你接近他,这就说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在接受你了,你不能要求太多!”
沙旭海又哼了一声,然后慢慢垂下眉眼,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掌心在幻境里为段松白划的伤口,好一会才说道:“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我也只是喜欢他而已,有的时候我再板着自己,我也会难受啊,你都不知道今天他怎么回事,我跟他去见他亲人,结果到了人家跟前,说我就一普通朋友,而且他那语气还藏着掖着一般,就好像我多见不得人似的,我能不生气?”
“啊,是,我是跟他说了,说我们两个是兄弟,可他自己心里不清楚怎么回事嘛?他真不知道…”
“怎么不说了?”陆琴离还等着下文,看着沙旭海突然愣住的模样,忍不住微微蹙眉。
沙旭海后知后觉的看了他一眼,神色复杂的道:“陆琴离,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是你来跟我说这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堂堂药谷的药女不好好在药谷呆着,不好好治病救人,你来倾雪阁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不会你也要来逼婚吧?”
陆琴离猛地顿住,她沉默了一会,才自嘲般的笑道:“你还真说对了,来之前我就是因为这个来的,我名义上是你的未婚妻,我还不能问问你现在喜欢谁吗?”
沙旭海有些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喂,你别找事啊,你要是真来观察我的,这三个月你就应该知道,我对段松白是真心的,我也不想回去继承家业,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怎么给他治病的事…”
“我知道,我看的见,我不瞎。”陆琴离打断了他的话:“我比你发现的还早,我都去你寝室外面转悠过上千次了,你一次都没看见,我每次看见的都是你和段松白在一块,要么是你自己在生气,要么是你低声细语的跟他说话…”
“这三个月,我看的一清二楚。”她这样说道。
沙旭海看了她一会,然后慢慢收回了目光,很久之后才轻声说道:“谢谢。”
“谢我什么?”
“谢谢你懂我。”沙旭海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倚在台阶上,两只胳膊摇摇晃晃的撑着身子,又打了几个酒嗝:“谢谢你作为我的‘未婚妻’,还肯站在我的角度上替我考虑问题,真的……特别感谢。”
“若是今日在这里换做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做不到的---他们只怕连我喜欢长生这件事情都当做笑话来听。”
陆琴离没有再说话,而是蹙眉看着他。
沙旭海闭上了眼,轻轻的叹了口气:“回去吧,太冷了,别再受凉了。”
陆琴离没有走,而是还坐在原地,有些执着的看着卧在一旁闭着眼的青年,她有些难过的张了张嘴,却被青年张口打断了:“对不起,我不能娶你。”
陆琴离眼眶红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拒绝的太干脆了,叫她心里一点犹豫和折磨都没有---别看沙旭海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好像什么都不当回事一般,实际上他心思却比谁都要细,他连她想问什么都能猜出来。
陆琴离垂下眼,轻轻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谢谢。”
沙旭海啧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的撇了她一眼:“我以为你会骂我……陆琴离,你谢我干什么?有什么好谢的?”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看起来是他对不起她。
这傻丫头,居然还能对他说出来谢谢。
“谢谢你这么干脆的拒绝我。”陆琴离吸了吸鼻子,然后挺直了腰板朝着他伸出手:“既然这样,我宣布今天起与你正式解除婚约,我们当朋友吧,怎么样?”
沙旭海颇为无奈的盯着她的手,半晌忍不住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那……我很荣幸?”
陆琴离眼眶还红着,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明亮和认真,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很坚定的点了点头:“我也很荣幸。”
“你跟我一个纨绔子弟做朋友有什么荣幸的?”沙旭海嗤了一声,摇摇晃晃的闭上了眼,深深吸了口雪中传来的凉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陆琴离微微蹙眉,出于医者的直觉,她觉得这小子明天会生病,立刻起身卷了他一脚:“赶紧滚起来回你的内门弟子宿舍里去,伤风了的话,我就把细针扎到你脑袋里,知道吗?”
沙旭海被她这句话吓得一个激灵,立刻从台阶上站起来,有些服气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跟她摆了摆手:“知道了,回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