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驿看了他一会，轻轻放开了李长青的手，慢慢的朝着他走过去：“陛下，这棵树死了，还有别的树会开花，世间万物的生灵就是这样的，此消彼长，喜欢一个人的情绪也是，即便那个人不在了，这种感觉也还是不会消失。”
即使他不在了，也从未消失。
赵临章抱着剑靠在树上，微微抬眼看着他：“是吗？”
萧驿点了点头：“即使您将它埋藏在心底，即使除了故人无人知晓您的心意，它依旧不会消失。”
“那这不是很悲哀吗？”赵临章低声这样道。
“怎么会呢？”萧驿背过手去，忍不住眯着眼睛笑了：“当您纯粹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很幸福的。”
爱对于赵临章来讲，是一朝一夕的陪伴，是占有，是紧握。
对于赵离泊来讲，却是放手和成全，是漫长岁月里无声、无怨无悔的陪伴。
只要他好就好，即便那样的日子里，再也没有自己的身影。
“傻话。”赵临章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然后慢慢抱着手臂起身，他握住了手里的剑，深深的望着他：“我早知那些异士早先设计好的那些东西困不住你，但我没想到，你们两个能一起出来，这很让我惊讶。”
“独一无二吗？”萧驿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如果我的幸福是别人的牺牲换来的，那么我不会感觉到幸福，陛下。”
“与其独一无二，不如两个都不要走出来。”
赵临章微微蹙眉，他抽出了手中的剑，直勾勾的指着他：“净是说一些废话，那你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因为我和李大人有些事一定要亲口跟您交代。”萧驿微微闭了闭眼，他目光移向了赵临章身旁那个身形接近透明的灵魂，鼻子忍不住酸了起来：“您必须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赵临章攥紧了手里的剑，眼眶逐渐红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萧驿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突然低声开口道：“这样的场景，您熟悉吗？”
赵临章一顿，瞳孔微缩，剑锋也跟着抖了起来：“你说什么？”
萧驿往前进了一步，让刀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之间---这让他身后跟着的几个人立刻紧张了起来。
“萧胥蘅，你！”沙旭海急了，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和自己的朋友闹成这样，忍不住上前要去阻止，却被宋凛伸手拦住：“没事，等着。”
沙旭海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他：“你不担心他吗？”
“担心。”宋凛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的背影，异常坚定的道：“但我信他，我比谁都相信他会没事。”
穆离眼神深邃的扭头看着宋凛，某个瞬间，他一直攥紧的拳头猛地松开了。
不远处的萧驿无声的和这个尚且年轻的君王对视了一会，然后继续往前走了一步---这样的举动逼得赵临章都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你疯了？”
“我没有，陛下。”萧驿眼神深邃的望着他，缓缓开口道：“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方才的方式，如果您刺中了，也不是您杀的我。”
“是我自己杀的我自己。”
赵临章愣了一会，突然明白他在说什么：“你，你说……”
“所以不是您逼死的赵大人，是他自作主张，替您做了这个决定。”萧驿叹了口气：“他撞死在剑上的原因您真的清楚吗？真的有好好想过吗？---他很后悔当初那样自私的为你好，但他却不后悔看到您今日的成就。”
他指了指赵临章的身边，低声道：“现在，他就在您的身边看着您，热泪盈眶---十年来，他从未离开过您的身边。”
在那一瞬间，赵临章懵住了。
不多时，他浑身颤抖的丢下手里的剑，眼泪不自觉的往下落，他慢慢转头看向少年给他指的位置，嘴里哽咽着道：“我不信，你休得骗我，不过是李长青跟你说的胡话而已。”
“赵大人自始至终对您都一心一意，您以为李长青和他真的又不当的关系吗？”萧驿低声问他：“您真的相信吗？赵大人对您是何等心思，他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清楚吗？”
赵临章沉默了，他看着自己身旁的位置。
泪流满面。
“我不信。”他颤抖着声音道：“他已经死了，我让那么多人为我招魂，他都不肯见我一面……若他真的一直在我身边，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他不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他知道。”萧驿慢慢上前，轻声跟他道：“只可惜你们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见了面也无济于事，他希望您放下。”
赵临章红着眼眶低下了头，好一会才哭着道：“少说一些胡话了，怎么可能……我放不下，我这辈子都放不下。”
萧驿转头看着同样泪流满面的赵离泊，开口问了那个他一直想问的问题：“赵大人，您后悔这一切吗？”
赵离泊没有说话，他似乎已经没有能力和现世人交流了，他只是那样看着他，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
不曾……后悔。
从来不曾。
此生无悔遇见他。
萧驿感动的说不出话，好一会才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头对着还叨咕着不信的男人道：“陛下，赵大人让我转达给您一句话。”
赵临章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细细的盯着他。
满眼都是最纯粹的渴望和恳求。
“他让我跟您说，早知今日这般，不如当日答应跟你私奔了。”萧驿这样说道。
在那个瞬间，赵离泊顿住，似乎又无奈又好笑的看着他。
他何时这样说过了……
不过。
赵离泊的目光温柔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僵住身形的青年，慢慢笑了笑。
萧驿说的或许没错，若是再重来一次……
赵临章瞬间安静了下来。
只有“私奔”这样大逆不道的字眼，是除了他和赵离泊本人之外无人知晓的。
赵离泊不可能告诉别人。
所以---
他信了。
平日像毒蛇一般让人忌惮的君王慢慢跪在了地上，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般，捂着脸痛哭出声。
“赵离泊……”
“我好想你。”
“你能不能出来见见我。”
萧驿看见赵离泊一脸疼惜的弯下腰，试图抚摸他的头。
可是他碰不到了。
他站在原地伤感了一阵子，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转头求助般的看向一直沉默的盯着这边的穆离。
穆离和他对视了一眼，似乎顷刻之间就猜到了他想干什么，不禁有些头疼的扭过头，硬邦邦的道：“这种事情你不要看我，我做不到。”
宋凛看着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流，立刻有些吃醋了---他们什么时候这样有默契了，不用说话也知道对方想求什么了？
“穆离，你帮帮忙吧，他都要消失了。”萧驿低声恳求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
穆离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一脸沉默的望向自己满是疤痕的手。
若是巅峰时期的他，想留住一缕魂魄又有何难？
可是眼下---
“他即将魂飞魄散，我做不到。”穆离开口便想拒绝，然而看到萧驿那样可怜兮兮的目光的时候，却又不忍心了：“你……你这是在叫我逆天而行。”
“天若无情，逆了又如何？”萧驿很坦然的看着他：“你问问你自己，你觉得天道公平吗？”
穆离没有说话，他只是低头沉默着。
他在考量自己做这件事是否值得。
这根本无关他对萧驿的感情有多深厚，只是他在思考这件事情的本身，到底值不值得他耗费自己最后一点力量动手。
他抬头望向不远处正跪在地下哭的男人，又将目光移向那个半透明的孤魂。
脑海中不断的在徘徊萧驿方才说过的那几句话---
“世间万物的生灵就是这样的，此消彼长，喜欢一个人的情绪也是。”
“当你纯粹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很幸福的。”
爱有时候，确实是放手。
穆离闭了闭眼，轻轻抬起了手，慢慢指向赵临章的身侧。
顷刻之间，青年君王的身侧猛地散发出金黄色的光芒，一阵光芒之后，他空荡荡的身侧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青衣翩然，衣冠整好，眉眼温和---一个轻轻一笑，似乎都能让岁月凝固的男人。
是赵离泊三十岁时的模样。
他微微转头，感激的朝着穆离看了一眼，深深的朝他鞠了一躬。
“只有一个时辰。”穆离蹙眉收回了手，脸色有些苍白的转过身去，冷声道：“一个时辰之后，我会叫地府的人来接你，你去修补五千年的魂魄才可入轮回，去了那里好好干活，不要给我惹事，知道吗？”
五千年后，你将和你的爱人在轮回之境重逢。
再续前缘。
他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惊了。
宋凛有些茫然的看着身上散发着青金色光芒的青年，好一会才问道：“穆离，你到底是什么人？”
穆离沉默半晌，回头朝他讽刺一笑，低声道：“神的觉悟尚且不如我，你说我是什么人？”
神的分身又如何？
他从不卑微。
即使他的生命只剩下二十天，他也不会再有遗憾。
是萧驿叫他明白，即便是分身，那也是独立的个体。
他就是穆离。
他也曾经作为穆离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回。
萧驿也有些震惊的望着他，然后深深朝着他的背影鞠了一躬，好一会才起身。
他转头看向不远处紧紧相拥的那两个人。
好一会之后，萧驿才含着眼泪笑了起来。
时光似乎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
他想，萧驿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教会了他什么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