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凛专注的看了他一会，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抱在怀里，许久之后才轻声道：“你不会再回来了，是吗？”
萧驿气的咬了他一口：“回，老子肯定回来，就算是死，我也死在你面前，知道吗？”
“不许胡说。”
他们在天山之巅度过了足足六天的时光，等他第六日下午离开天山的时候，宋凛送了他很远，就好像真是两个人再也不会见面一般。
临别之时，萧驿问过他：“师兄，我想问问你，如果我不在的话，你还能回到最开始的那个样子吗？”
宋凛深深的负手看着他，半晌低声回道：“不可能了，萧胥蘅，既然心里已经有了你，我就再也回不去了。”
“所以你不要离开我，知道吗？”
萧驿看了他一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嘴上还是哄骗道：“知道了师兄，等我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他们的时间，却也就永远定格在这里了。
萧驿眼巴巴的跟着这些回忆走，脑子乱糟糟的，他一步步的踩在雪地里，控制不住的往山下走去。
他没有回头。
他和师兄，前世曾经是在一起过的，是吗？这幻境里的一切都是真的吗？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那为什么最后宋凛能一脸狠绝的对自己说出“萧胥蘅，如果有来世，我再也不愿见到你，也不愿再听到你的消息。”
第六日和第七日，这两日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他是打算在修士围困天山之时主动牺牲的，可是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副场景？为什么他们二人最后会闹到决裂的地步？
为什么最后死的人是宋凛而不是他？
萧驿满脸泪痕，有些沉重的往前走去。
幻境而已，他只不过在麻木的重复着前世的最后时刻，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是不同的是，这次他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一路向东走，去了林山。
那一晚上，他过得极为惊心动魄，他先是在林山大殿下面顿了三个时辰才找到突破口冲了进去，然后他便警惕的去了林山的后殿去找林慕容。
后殿已经空无一人，守卫极其森严，根本进不去，他在路上听了消息，说是林家原来的人都被关在地牢里，现在掌管林山的是原来的那批极为猖狂的庶出一派，为了势力对自家人都极为狠绝。
地牢当然看守的严，萧驿等了足足半天也没有一点办法。
如果他还有时间的话，他一定会继续等下去，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了。
林山防守这么严格，一多半是新人刚掌权，另一半是为了抓他萧驿，这点他很清楚。
萧驿呸了一声，照着地牢前面的守卫就招呼过去，这一招又快又猛，直接取了那人狗命。
他一动手，林山立刻拉响了警报。
所有人都在赌，赌他萧驿会不会回来救他的妻子。
萧驿不愿意在林慕容眼前血洗林山，便将她抱在怀中，捂住她的眼睛，带她和原林山众人逃出了这个地狱。
把这些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萧驿知道他既然暴露了行踪，那么那些人一定会再追上来，仙门百家围困天山的场景，也马上就要上演了。
知道前路凶险，他就只好放下了林慕容，临走之前，他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在她穴道解开之前，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鬓角，跟她说了一声：“对不起，慕容，亏欠你的，我只能来生再还。”
那是他们成亲三年之间唯一的一个吻，温热而又冰冷，还混杂着血的味道。
“你走吧，和你的族人们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萧驿解开她的穴道，却被她猛地抱住，死死不撒开：“我跟你一起走！”
“你不能跟我一起走。”萧驿很平静的看着她：“慕容，还是那句，对不起，往后的路你需要自己走了。”
“如果你不在乎我，你为什么要冒险会来救我？”林慕容红着眼圈看着他，反复在做最后的挣扎：“你既然在乎我，那么我就一定要跟你走，萧胥蘅，就算是死，我也要跟着你。”
“我来救你，是因为责任。”萧驿看了她一会，长长的叹了口气，然后把她抱在怀里，轻声说道：“慕容，你应该清楚，我从来都不爱你，我虽然依照你父亲的意思娶了你，却从未真的对你做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和你在一起之前，我就心有所属，是，我从前是从不敢承认，但喜欢就是喜欢，我承认与否，这样的感情都是存在的。”萧驿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慕容，这些年我如何，你都看在眼里，你知道的。”
林慕容终于忍不住哭了，眼里都是狼狈和伤心：“可你和宋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你为什么非---”
萧驿很冷静的打断了她的话：“慕容，就算没有他，我和你也不再可能，我现在是救了你，可你们林山嫡系一族也是因为我才流落街头的，你的父亲也因我而死，你的长姐，你的亲弟弟，都是因为而死…我是你们全族的仇人。”
应该说是除了林慕容之外，所有他方才救出来的这些人都恨极了他，都恨不得他死无葬身之地。
林慕容一边哭一边拽着他：“我不管，我就要跟着你，你不喜欢我也好，我对不起我的族人也好，我都不要离开你，萧胥蘅，你我同床共枕三年，你就这么…”
萧驿一脸无奈的看着她，然后扯开了她的手：“我和宋凛已经在一起了。”
林慕容的哭声猛地止住，半晌她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他：“你们…为什么…”
“因为他也喜欢我，他很喜欢我，乍一听很不可思议吧，那么高高在上的人，那样的云中雾梦中花，竟然也有被我抓住尾巴的一天。”萧驿说道这里时，忍不住苦笑：“可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彼此相爱多年。”
“我们只不过是错过了而已。”
林慕容安静了下来，她深深的望着他，眼里有动人的喜欢和依恋，却不像是方才那样胡搅蛮缠的拽着他不撒手，她颤抖着声音道：“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萧驿，你不要这样说自己，你总是把自己看的这么低，你不知道，你在很多人眼里才是云中雾梦中花，你从不卑微，你特别好，好到让人无可挑剔。”
“明明心有所属，明明不想被束缚，却还是愿意为了我的清誉和我结亲，你看上去心高气傲，却比谁都善良，你嘴上说着最讨厌倾雪阁，实际上你对倾雪阁如何，我都看在眼里。”林慕容红着眼睛看着他：“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的那一个。”
“如果可能的话，我祝你和他幸福的走下去。”
“谢谢。”萧驿的目光温柔了下来，他罕见的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慕容，耽误了你三年，往后找个好男人过日子吧，希望你能苦尽甘来…好了，我该走了。”
“珍重。”
萧驿抱着剑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身的萧瑟侠义，抱着必死的决心。
“萧驿！”林慕容仿佛知道他要去死，忍不住哭着在他身后凄厉的喊了他一声。
萧驿顿了顿，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他没有回头，继续的往前走。
“夫君！”
萧驿终于忍不住笑了，他割下自己红色衣袍的袖子，挂在自己的剑上，猛地扬了出去，然后跟她摆了摆手，潇洒的作别---萧驿与林慕容成婚三年，如今割袍和离，自此以后婚丧嫁娶各不相干，各自珍重。
红色的衣袖随风飞舞，飘向了远方。
林姑娘，你就踩在我的尸体上，大步的朝前走吧。
你值得。
身后的声音逐渐模糊了起来，萧驿嘴角洒脱的笑意也跟着一点点失真。
逐渐的，他感觉自己周围的场面开始模糊了起来，到了最后，连他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他怎么了？
萧驿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了，他有些踉跄的走到了一边，有些狼狈的扶着一旁的石头，喘着粗气儿。
他这是怎么了？着了什么道儿了？
分明刚才救林慕容的时候已经很小心了，难道还是在哪个关头中招了吗？
不像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他身后为什么没人追过来？
这不像是中招，更像是蓄谋已久的一场阴谋。
萧驿有些艰难的眨了眨眼，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在那口血喷出去的一瞬间，他脑海中的某些记忆开始莫名的消失。
他和宋凛承诺的话，两个人相约的誓言，肌肤相亲时的温度，都眼睁睁的消失了。
“你就算把刀子插进我胸口，就算让我七魂俱灭，我也不疼。”
“萧胥蘅，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是甜的，对你，我甘之如饴。”
宋凛说这话时的神色和表情，还有他身上的温度，一点点的在他脑海中剥离。
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
“师兄…”萧驿万分难受的揪着自己的胸口，蹙眉慢慢靠在嘴里不断的涌出血气，他闭了闭眼，慢慢滑坐在地上，有些艰难的闭上了眼，嘴里不断的念叨着宋凛的名字。
宋凛是谁？---是救他于水火之中的神，是他昏暗路上的一盏不灭的明灯，是他此生的挚爱，是他掏心掏肺也不认辜负的人。
他是他的师兄，是他现在不顾一切要去找的人。
萧驿趟在一片荒地的石头上，像死了一般的闭着眼，半晌之后，他才面无表情的睁开猩红的眼，眼底没有一丝温暖的情绪，然而即便如此，他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在念叨着宋凛的名字。
他面无表情的起身，仔细的想了一会，他刚才念叨的宋凛是谁。
萧驿发了一会呆，然后垂眸慢悠悠的擦了擦自己手里还满是鲜血的长剑，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
宋凛是谁？---他是救世主，是他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挚爱，却也是将他毁了的罪魁祸首。
他和宋凛是纠葛一生的仇敌。
此时此刻，他已经走到穷途末路，也都是拜他所赐。
萧驿一路被人追杀，最后来到了天山山脚下，他一打眼就看见了不远处正一脸殷切的朝着他这边看的宋凛。
他极为陌生的看着宋凛，半晌不屑的扯了扯嘴角，然后移开了头，嗤笑了一声。
宋凛一愣，显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蹙眉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躲到他的身后。
萧驿哼了一声，根本没理他，却还是被身后越聚越多的人逼上了天山。
两个人在某个瞬间擦肩而过，萧驿都未曾转头看他一眼。
“站在我的身后。”
萧驿蹙眉看了他一眼，然后冷哼了一声：“用不着，你回你的天山之巅去，我会尽快将这些人引走，不叫他打扰你们天山。”
宋凛有些茫然的扣住了他的手腕，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冷漠：“萧胥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说好了的，往后有什么我们一起承担吗？”
萧驿嗤笑了一声，然后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仿佛宋凛在讲什么奇闻趣事一般：“我的好师兄，您可别逗了，赶紧的让让，让我找个好地方把这些人全宰了才痛快。”
宋凛一脸陌生的看着他，眼底的欣喜已然消失了个干净，半晌他才低声问道：“你…还是选择了她，是吗？”
“谁？”萧驿一脸纳闷的看着他，然后不耐烦的朝他挥了挥手：“赶紧滚，知道不？别来碍我的眼，看见你这假惺惺的样子，我心情都要不好了。”
宋凛的脸色立刻白了一分，半晌他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忍着怒意和失望看着他：“萧胥蘅，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他身上的威压吓人，逼的萧驿脸上讽刺的笑意下意识的凝固了，他有些畏惧的看着眼前愤怒的男人，感觉自己立刻矮了半截，不知道为什么，某个瞬间他的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事到如今，他竟还会心疼？萧驿冷笑一声，心说自己也够贱的，陪着宋凛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演到最后遍体鳞伤，却还是会因为他的事心疼。
他就是贱。
宋凛一脸失望的看着他，把他逼到角落的雪松上，咬牙切齿的捏住他的下巴：“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我问你，你和林慕容断了没有？”
萧驿腿抖了一阵子，勉强站直了身板，最后狠狠的一挥手，使出吃奶的劲儿给他挥了出去，狠声道：“你有病吧你？她是我的妻子，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问我和她之间的事？跟你有关系吗？”
宋凛猛地顿住，半晌有些受伤的看着他，难以置信的一字一句问道：“跟我没关系？你说你和她的事，跟我没关系是吧？”
“你是不是人，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萧驿被他这样的态度弄懵了，脸上却还是一脸冷漠和凶狠，他反应了好一阵子才故作冷淡的说道：“废话，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为什么要和她断？跟你有个屁关系。我告诉你宋凛，你现在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知道吗？而慕容是我的妻子，是我的挚爱，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也是我的鬼！我现在没带着她就是怕她受伤，若是我能侥幸活下去，我还要回去找她呢我…”
宋凛气的浑身发抖，他猛地抬起手，最后却没能照着他的脸打下去---萧驿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他，一脸的问心无愧，那样的目光简直看得他…
心都碎了一地。
“我有妻子，她是我的妻子！”
“你是我什么人？”
“若我能侥幸活下去，我还要去找她呢…”
这些话就像是最伤人的钉子一般，狠狠钉在了他的心尖上。
萧驿，你个小王八蛋。
你竟敢…竟敢这样骗我。
萧驿一早便说他恨他，但他这些年却从未当真，只以为是他自己嘴硬不肯承认喜欢他而已，然而他现在才知道，这小王八蛋到底心狠到了什么程度。
知道他喜欢他，便狠到故意和他在一起，然后再给他狠狠甩掉，以此来报复他。
可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自问从未有真正愧对过他。
如果可能的话，他都想把天山之巅极穷之地的星星和月亮摘下来给他做礼物。
这些年来，他没有一日不是真心对他，乃至于不知何时，就已经情根深种。这些年来，他把一颗真心捧到他的面前，却被他肆意践踏。
到了最后，萧驿毫不留情的将刀尖狠狠插在了他的心里。
竟然这样残忍。
他就差真的把心挖出来，血淋淋的送到他的面前了。
可惜萧驿从来都不在乎。
小没良心的。
宋凛眼角还挂着泪痕，他慢慢的放下自己的胳膊，最后伸手轻轻的握了一下萧驿的手腕，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舍，然而…最后无力的垂了下去。
宋凛满眼的受伤，最后心碎的回过了身，轻声道：“你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吗？”
萧驿蹙眉看了他一会，他按了按疼痛不已的心口，犹豫了一瞬间，那句伤人的“对，我就是骗你的怎么样”，最后他还是没有说出口。
但说没说出口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互相有误会的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为什么这么恨我呢？”宋凛微微扯了扯嘴角，苦笑道：“我自认为对你很好。”
萧驿深深的看着他的背影，半晌冷笑一声：“因为你是宋凛，仅此而已。”
宋凛浑身一颤，他苦笑了一阵子，最后沉默了下来。
两个人站在雪松旁边沉默良久，似乎不再能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