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魔化的那一瞬间，他的筋脉便已经错乱，气息也再难平复，若再此刻断了他的灵力，他的下场，也便只有死路一条---无论如何挣扎，他都逃不过必死的结局。
要害他的那人，是谁？
究竟是谁？！
萧驿满脸冷汗的睁开眼，气喘吁吁的从地上爬起来，正巧就对上了秦究学平淡如水的目光。
“很好，自己还能爬起来，比我想象中要好的太多了。”秦究学背过手去，淡淡的看了他一会。
萧驿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被碾过一般的疼。
他缓了半晌，抬头看着面前尚且年轻的秦究学，心中忍不住感慨。
秦究学于他，从来都很严厉，但是前世到了他没有回头路的时候，他还是会蹲下身去，轻轻摸他的头，声音颤抖的对他道：“孩子，你受苦了。”
“如果有来生，你不要再变成这样的人。”
“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兴许比现在要好上很多。”
秦究学对于他的期望不同于宋凛，他从来都只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一个毫无心事，万事由己的人。
现在想来，那些年秦究学也不过是面上对他不善，实际上还是很心疼他的。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秦究学教导他足足十四年，情谊何等深厚。
哪怕他从未直接说出口。
萧驿瞪着眼看了他一会，眼底竟然有些湿润。
秦究学蹙了蹙眉，有些莫名的看了他一会，半晌背过身去：“好了，褚希，我要听你的解释。”
宋凛一拱手，很尊敬的弯腰做了个礼，将二人前些年的因果一一述出，不卑不亢，甚至丝毫未让人察觉到他错在哪里：“师父，弟子已回答完毕。”
“好。”秦究学冷哼了一声：“你便是如此固执，那我也便来告诉你---萧驿此人，绝不能留。”
宋凛拱手一僵，半晌有些难以置信的抬头看了一眼秦究学：“师父？”
本该惊慌和委屈万分的萧驿本人却毫不在意，没心没肺的啃着自己的指甲---他为什么这么淡定，当然是因为此时此刻的剧情终于和前世一样了呗。
而他知道宋凛最后会摆平，所以当然不怕。
只不过，这一次，他不需要宋凛去替他摆平这件事。
“秦阁主，您要杀我？”萧驿收起自己的手指，淡淡的问道。
宋凛眉眼一冷，立刻有些焦急的制止住他：“萧胥蘅，闭嘴！”
“让他说！”秦究学冷哼一声，狠狠的刮了宋凛一眼：“倒是稀奇了，为师还从未见过你这般维护过谁？”
宋凛低头不说话了，额头上罕见的滴下来一滴汗。
萧驿大大方方的走上前站在不敢抬头的宋凛旁边，抬头跟秦究学问：“您要杀我可以，但我能问问原因嘛？”
“还要什么原因？”秦究学说话向来很犀利：“你这样的人，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千年前，无数仙家修士熬尽心血才将魔族后裔铲除干净，如今又出了个天生魔骨的你---如果我将你留下，日后若是你成了什么乱子，我如何对得起这天下？”
“我不是魔，我是人。”
宋凛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都是警告---傻子，秦究学可不是你的谁，他不会因为你说什么而放过你！
萧驿很欠揍的抬起头拍了拍他的腰，继续跟秦究学道：“秦阁主，我始终是人，哪怕身上的那身骨头不一样，我也还是人。”
“笑话。”秦究学狠狠一甩袖：“不必多说，飞絮，给他个痛快！”
突然被点名的秦飞絮吓傻了：“啊？”
“叫你动手，你发什么呆！”
“可是，可是…”她是不喜欢这个妖里妖气的小崽子，可是怎么也不至于杀了他啊？
“师父，不可！”宋凛抬起头，蹙眉呵道：“他眼下并未做什么，我们如何能…”
“秦阁主。”萧驿面对秦飞絮勉强抬起来的剑锋，眼中毫无惧怕：“你要杀我，不就是担心我日后会魔化，会失去神智吗？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如果有个办法能两全，您又何必身上担一条人命呢？”
秦究学转过身来，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
“我身上有宋凛下的封印，已保我八年未出问题。”萧驿笑眯眯的点了点自己的肩膀：“若是秦阁主和宋凛一块再对我加一层封印，叫我干脆使不出灵力，那我也活下来了，您的担忧也没有了---这难道不是两全之法？”
秦飞絮有些吃惊的看着他，半晌慢慢放下剑：“你疯了？若是那般，你便与常人无疑，更不可能修仙了！”
一个心性正常的少年人，如何会放弃自己的前途，放弃自己修仙的机会？这小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宋凛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想到他会这样决定。
非但不除去封印，反倒还加固？
这小骗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究学似乎也万万没想到，他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半晌才问道：“你竟然肯？”
萧驿很自然的点了点头：“当然肯，我得活下去嘛，不过倒是不像你们说的那样，我当然不自甘平庸---我没了灵力，我可以修炼心法，心法修炼到了一定境界，我便能控制住我这一身魔骨，到时候我没准儿自己就把封印冲破了呢，岂不美哉？”
秦飞絮冷笑一声，将自己的剑收了回去：“你倒是想到好，还心法---那哪儿是一般人能修炼的了的？”
“师姐可以不信我，但是这样对于你们不是一点坏处也没有吗？还是说…”萧驿笑眯眯的看着站在高台之上的秦究学：“秦阁主连一点活路也不给我留呢？”
秦究学探究的看了他一会，半晌收回目光：“自然不会，你若是肯这般，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拜托秦阁主费点灵力给我下个封印吧。”萧驿大大方方的张开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萧胥蘅！”宋凛凶巴巴的呵了他一声。
萧驿一顿，立刻转过头去看宋凛。
眼下宋凛一副气急了的样子，他已然不做礼节了，正负手站在他身边，瞧那面色---似是快要气疯了。
萧驿看了他一会，半晌没心没肺的笑了：“师兄不要生气，眼下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对你们负责，也是对我自己负责。就是…往后要麻烦师兄亲自教我心法了。”
他当然知道宋凛为什么生气。
宋凛气他自作主张。
他正因一身魔骨而灵力强大，原本宋凛打算给他培养成一代杰出的修士的，不曾想他自己便出言要断了自己的后路。
对于眼下少年心性的宋凛来讲，这大概就叫---死活不听话，自己有主意。
秦究学也在台上淡淡的道：“也正好，褚希心法颇有成就，让他来教你，也算是我倾雪阁做了件好事---褚希，这下听见了？不要再执拗，人家都自己有这般觉悟了。”
宋凛握了握拳，扭过头去，没说什么，似乎也不愿再瞧他一眼。
唉，怕是难哄了---生活不易，萧驿叹气。
“既然这样，那你便过来吧。”秦究学一人完成这样大的封印多少有些困难，便朝座下的两个人招了招手：“你们也来，多出一份力，封印便能多牢固一份。”
萧驿在台上打坐，原本凝神静气，心如止水。然而半个钟头之后，他便有些扛不住了---凭谁都受不住灵力强大的三个人在自己身上结封印。
身上好疼，他感觉眼皮也越发的沉重。
“师兄…疼。”
宋凛的声音饱含冷意：“不要说话，疼就疼，这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唉，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萧驿又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哄宋凛的事了。
他伸出手去，紧紧抓着宋凛的衣摆，仿佛像是在抓着一棵救命稻草一般。
“师兄…”
这次宋凛只是抿了抿嘴，没有抽走自己的衣角，声音也温柔了许多。
“自讨苦吃。”
唉。
眼下他师兄这个性子和前世大有不同，他一时之间想不出怎么才能将这个人哄好。
从前他喜欢上宋凛的时候，便正是他沉闷之时。
开心了，不开心了，他个神经大条的也基本看不出来。所以对于宋凛，他大概是一直都不知道怎么对付而已---以前不用他对付，如今宋凛情绪暂且还是个藏不住事儿的青年，他更对付不了。
暂且小心点吧。
萧驿觉得自己真难。
别人重生一次都是顺风顺水，自己重来一次不仅不能好好修仙，就连爱人他也应对不全。
这都什么事儿啊？
但是眼下这么想着，他却感觉自己身上却慢慢舒服了许多，好一会他才意识到，这是宋凛在给他渡气，意图让他好受一些。
虽然这毫无用处。
他体内正呼啸想钻出来的魔气正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萧驿一偏头，一股黑血就自他口中喷出。
隐约间，他看到自己洁白的前襟都被溅的满是鲜血。
在陷入昏迷之际，他听见了宋凛焦急的声音：“师父，他受不住！”
“受不住也要受！”秦究学的声音虽然冰冷，但似乎也染上了些焦急：“飞絮，给他扶起来。”
“孩子，聚气凝神，挺住。”
紧接着便是宋凛近乎咬牙切齿的声音：“萧胥蘅！”
你敢死！
萧驿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说刀子嘴豆腐心的宋凛也挺好玩的。
招人喜欢的紧。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那股异样的感觉便消失了。
这里不是师兄荒无人烟的天山之巅，而是一处温暖平静的地方。
似乎是秦飞絮的暖云殿。
他怎么在这里？
萧驿扶着脑袋起身，下意识探了探自己的脉，发觉身上果然一丝灵力的味道都不见了。
他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真气---干脆是啥也不剩了。
但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他丹田的位置被两层东西紧紧的裹住了。
一点灵力也发不出来，如果再使力的话，就有一种要被憋死的感觉。
“醒了？”还没等他自己发完呆，宋凛冷冷的声音便从一旁传来：“不要再试图运功，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萧驿吓了一个机灵，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他一扭头便看见宋凛面无表情的端着一碗药，正站在他床边看着他：“药，趁热喝。”
萧驿“哦”了一声，很乖很乖的接了过来，然后一饮而尽。
“你就不怕我给你喝的是毒药？”宋凛站在原地，接过被他喝的空荡荡的碗，蹙眉问道：“你对谁都这样毫无防备？”
“不是。”萧驿擦了擦自己的嘴，然后抱着膝盖抬头看着宋凛：“当然不是，除了师兄，别人给琼浆玉露我都不喝。”
“如果是师兄给的，哪怕是穿肠毒药我都喝。”
宋凛目光微闪，沉默了半晌之后，突然冷笑一声：“好听的话都被你说去了。”
萧驿把脑袋枕在自己膝盖上，一边看着他一边轻声道：“师兄在生我的气。”
宋凛没有说话，而是转过身去，拿起浴袍和一块晶石丢给他，冷着脸往外走去：“跟我来。”
萧驿换上浴袍，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便追了上去：“师兄！”
宋凛蹙眉回头，目光看着他的脚：“穿鞋。”
“不穿了。”萧驿甩了甩自己的脚，有些不舒服的道：“我感觉自己的脚特不舒服，而且还热，师兄，便容我这么走吧。”
“你现在就是毫无灵力的普通人，这样会生病。”宋凛继续蹙眉：“听话，回去把鞋穿上。”
萧驿有些任性的摇了摇头：“师兄，不必管我，你就走吧。”
宋凛站在原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走上前，猛地把他拦腰抱起来，然后在一旁刚赶来的秦飞絮有些惊恐的目光中狠狠的朝着他的屁股打了一巴掌。
秦飞絮：“……”
萧驿本人脸上也失去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