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您无理取闹。”阿春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老爷真的会很伤心。”
“会吗?”沙旭海冷笑一声,拍了拍一直一脸担忧的段松白,示意他自己没事,然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开口讽刺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呢?他打我的时候下手可比皇宫的狱官还狠。”
阿春叹了口气:“哪有当爹的不打自己儿子的嘛。”
“是,所以我没说什么。”沙旭海哼了一声:“可除此之外,他也没做过什么人事儿,从一开始他就在让我学我不喜欢的东西,这也没什么,他还逼我去和不喜欢的人定亲,那时我岁数小,这或许无伤大雅,可是他最不该的,就是逼着我跟别人叫娘亲。”
阿春愣住了:“……”
“阿春,所有人都不再记得我的阿娘,”沙旭海的声音淡淡的,情绪已经明显低落了下来:“只有我和临娘记得,现在临娘死了,只剩下我了。”
“她是对我很好,可我绝对不会叫她娘的。”沙旭海合上那副画,冷声道:“所以您还要问我为何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反目成仇吗?”
阿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老爷也一直记得夫人的,世子大人,那个时候你太小了,大概没有印象。”
这回换沙旭海没声了。
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事。
他有些震惊的扭头看向阿春,好一会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阿春看了他一会,眼神特别复杂,似乎是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夫人去世的时候,老爷痛不欲生,那个时候长老阁的人都逼他另娶,他死活不从,后来他来了东荒一趟,亲眼看着有很多人都没有药吃,那个时候我们这边看大夫特别困难,不少人都因为一场小病而丢掉了性命,那个时候老爷大概就明白了,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不想做就不要去做的。”
“齐凌山庄和药谷联姻,是千百年以来的传统,用婚姻维持本就不稳定的合作,以此维持大荒人民的生计。”阿春叹了口气:“老爷身上背负着的东西,是我们这些人难以想象的。”
“世子大人,你说老爷不记得夫人,那是不可能的事,因为到了今天,他依旧每年会来东荒几天,为的就是看夫人生前医治的最后一个病患身体状况如何,此等恒心,如果不是真的对夫人念念不忘,又如何会做得到呢?”
这一次,沙旭海沉默了很久。
他有些茫然的转头看像从刚才开始就在出神的段松白,有些无措的舒了口气。
“阿春,我不相信。”他这么说。
阿春有些心疼的看着他,忍不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老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很多事情,他从不会说出口,但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心,他娶你的姨娘,不过是迫不得已,你要想,如果他真的宠爱现在这个女人的话,为何数十年她都无所出?”
“齐凌山庄只能有你一个孩子。”阿春低声叹道:“他不会让任何人出现来和你争抢地位,他已经尽力去做一个父亲该做的事了,只是他从来不会表达而已。”
“世子大人,您可以活的很久,但是老爷不能,他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平凡人,终有一日会走到生命的尽头,所以…他在的时候,请不要再让他伤心了。”
沙旭海眼眶微红,他有些迟钝的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出声笑了:“阿春,少说些傻话了。”
事到如今,他怎么能因为别人的一番话,就推翻自己这么多年以来的坚持呢?
“如果父亲真的爱我,他如果真的明白我有多痛,那他不会逼我娶我不爱的人,让我走他走过的路。”沙旭海沉默半晌,起身把画还给她:“不带走了,没有意义,曾经的事就是曾经,无需再回忆。”
“如果像你说的那般,他懂得不能和所爱之人在一起,而且还要与其他人假模假式长相厮守的那种痛,那么他不会逼我。”沙旭海声音有些颤抖,眉眼间却十分淡漠:“阿春,你刚才的那些话,也便都说不通了,不是吗?”
阿春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十分认真的抬头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半晌垂眸叹了口气,将青年还回来的画收起来,自顾自的喃喃道:“世子大人啊,总有一天您会再来找我要这幅画的,我就替你留着。”
世界上没有能完全感情相通的两个人。
就算是父子之间,也不能完全互相理解对方。
冰冻三尺,远非一日之寒。
或许终有一日,等他站在他父亲同样的位置上的时候,他才会明白他父亲曾经有多痛。
“不会再来了,您保重。”临走之时,沙旭海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他轻轻一抚袖,就将所谓的那些过往遗弃在了身后。
“长鸣,你还好吗?”段松白从后面拽住了他冷硬的胳膊,低声劝道:“春姨人不错,你们不该不欢而散。”
“是不该,可我忍不住。”沙旭海走到门外的时候,才红着眼睛转身把他抱在怀里。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好一会。
不知何时,段松白才微微怔住。
他能感觉到,沙旭海哭了。
“怎么了呢?”段松白微微叹气,有些心疼的抱住了他,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哭,我在呢。”
沙旭海无声的掉着眼泪,有些话他不能说,死死的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谁能体会到他的难过呢?
他爱上的是一个不知何时就会离开他的人。
他有着和他父亲一样的身份和感触。
阿春方才那番话,无一不在提醒他---有朝一日,他也会如同他的父亲一般,忍辱负重,遗弃本心,放弃所爱,成全他人。
阿春在同他说,他眼下的挣扎,不过都是徒劳,最终他还是会回到起点,日复一日的麻痹自己,为了他人而放弃自己打算好的人生。
这算是什么呢?
他不想,他绝也对做不到。
“你别离开我。”沙旭海有些伤心的哽咽,万分脆弱的道:“我只有你了,长生。”
段松白身体一僵,不知何时,他眼底也浮上来一股难过。
我总有一天会离你而去的。
我只能祈求老天爷,让那一天晚点到来。
只能如此。
许久之后,他才沉沉的叹了口气,垂眸亲了亲沙旭海的侧脸,忍住哽咽道:“嗯,不会,放心吧。”
即便这是一场注定悲剧收尾的爱。
……
等萧驿收到郁怀安的信时,人还在北荒历练。
彼时他正被他家师兄掉在悬崖上苦练,一直灵鸽就在他脑袋上拉了泼屎,然后轻飘飘的把信件塞到了他的手中。
“死鸟…”萧驿彼时都被练的没脾气了,一个劲儿的嚷嚷让他家师兄给他使个清洁术:“师兄,我不干净了!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地方,救命啊!”
在一旁眯着眼的宋凛忍不住抿嘴乐了,直接切断了困在萧驿腰上的绳子,让他自己拖着自己从悬崖边爬下来。
萧驿可怜巴巴的指着自己的头顶:“师兄,救命啊,那个传讯的死鸟竟然敢拉到我头上,说出去我还要不要见人了我?”
宋凛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忍着笑把他拽过来在他身上点了点:“一会休息带你去后山那边洗个澡,乖,别闹。”
“分明是那只死鸟脏得很,不是我闹嘛。”萧驿瘪了瘪嘴,然后把手里的信摊开,嘟囔道:“怀安哥哥这阵子很忙吧,很久都没有来信了…也不知道他和纪云清怎么样了。”
宋凛一听纪云清的名字,就忍不住微微蹙眉:“不太好。”
“啊?”萧驿愣了,一直在“试婚隐修”的他,消息一时之间竟然不太灵通:“发生什么了吗?”
“嗯,几天前听纪云清说为了选举之时避嫌,和怀安暂时分居了,他没跟我说怀安如何,不过光是想想,也知道他有多伤心。”
该死的纪云清,伤人心不要成本是吧?
萧驿冷下了脸,立刻不乐意了:“他们两个现在在哪儿住?”
“都不在本地,因为五日后就是仙盟推选下一任盟主的日子了,地点正巧选在东荒的长白,你没发现这两日路口多了不少车辙印吗?想必都是为了此事来的。”
一听这个话,萧驿坐不住了,立刻蹦了起来:“那他们两个也都住在东荒了。”
宋凛放下手中的雪盏茶,无声的叹了口气:“嗯,巧得很,这会儿能人都聚在东荒长白了,我们就算不去看热闹,怕是也不得安宁了。”
“师兄。”萧驿沉思片刻,一脸认真的看着他:“距离五十日之约还有多久?”
宋凛微微蹙眉:“二十天。”
“够了。”萧驿很认真的趴在他膝盖上看着他:“师兄,咱们去看看吧。”
宋凛垂眼看他,温声问道:“你想去看选举吗?”
萧驿摇头晃脑了一阵,慢声细语道:“不是想看选举,我主要想安慰安慰怀安哥哥,陪陪他,他肯定是属于不太会拉拢人的那伙人,我在他身边或许还能好一些…你别那么看着我嘛师兄,难道你不心疼他吗?一颗真心都给了白眼狼。”
这点萧驿可想错了。
郁怀安为人谦逊稳重,人缘那可好的很,就他光是坐在那里不说话,都有人愿意把票投给他。
只是…
“心疼。”宋凛垂眸掐住他的脸,忍不住不甚愉快的计较道:“可你也太心疼他了,你自己数数,这两天提他提了多少次,嗯?”
萧驿睁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好一阵子才不确定的道:“师兄,你是在吃郁怀安的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