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李长青一脸复杂的围了上来，给不断咳嗽的他披上了披风：“您应该要和殿下保持距离的，起码在外人面前，你们要保持距离。”
“太危险了，这样对您……实在是太危险了。”
李长青什么都知道。
作为他最亲密的副将，他连自己得了绝症都知道，当然，赵临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他肯定也知道。
赵离泊突然意识到，可能就是因为这小子，他的一世英名早就毁了。
“长青啊。”赵离泊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事情已经发生了，回不了头了。”
不，或许在他多年前他将这个少年从水火之中捞出来的时候，一切就回不了头了。
果不其然，在赵临章脱离了危险之后，他便被宣去乾坤殿，他跪在当今天子面前，头一次不敢抬头。
“不必跪了。”赵临川的声音头次这样冰冷：“你，走上前来。”
他沉默无言的走上前，还没等站稳，就挨了迎面的一巴掌。
打的很重。
他没有吭声，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下，他偏过头，在原地站了一会，然后重新跪了下去。
“赵卿莘，你说朕这一巴掌打得可好？”天子盛怒之时，悄无声息，却又如毒蛇一般，缓慢的从他的血液里爬至心头：“你说，朕该不该打你？”
伴君如伴虎，这点他一直知道的。
所以这么多年，他深知僭越之事不可为，一直小心翼翼的过日子，只可惜，还是熬到了这一天。
“微臣做错了事，陛下掌嘴是应该的，别说打了，就算是即刻要了微臣的命，微臣也不会有半分怨言。”赵离泊前所未有的淡定，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看那人的眼睛，而是卑微的低下了头，轻声这样说道。
---宛如一个深知自己身份的奴仆一般。
赵临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半晌颇为满意的眯了眯眼：“错哪儿了？”
“微臣作为十三皇子的亲卫，不能保护殿下的安危，反而因为自己的事牵连到了殿下，此乃罪该万死之事。”
“还有呢？”
赵离泊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深吸了口气：“微臣没有与殿下保持好距离，让殿下对微臣依赖过深，视为亲信，才会出现今日之事，臣……实在万死难以辞罪。”
赵临川冷哼了一声：“怪不得从前让你查他身边有谁能影响他你总是查不出，原来是朕信错了人---那个人就是你自己。”
“臣惶恐。”
“你惶恐？”赵临川眯着眼睛慢慢从龙椅上站起来，面无表情的走到他身边：“你若是真的惶恐，那么为何还要来见朕？以你这般聪明的脑袋，该知道你的死讯便是最好的谢罪。”
赵离泊身上一抖，却并未见多害怕。
赵临川这样的人，如果他不提“死”这个字，那他才是危险的。
如今他既然能提出口，那么就证明，他还没有真的动杀心。
“好了。”赵临川蹲下身，挑眉看着他：“你跟朕讲讲，为什么那孩子能做出那样的举动？朕实在是难以想象，他那般性格，如何会做出这种事。”
因为他爱我。
---这样的话，他自然不敢答。
他只能道：“在殿下最缺爱的时候，微臣以长辈的身份出现了，救他于水火之中，爱护他，保护他，每日陪在他身边。”赵离泊语气间多少有些无奈：“陛下，说句冒犯的话，殿下是把我当成亲人了。”
“微臣错就错在，没有把握好其中的度，给了他太多的温暖。”他低声道：“臣自己也动了恻隐之心，臣第一眼见到他的样子---衣衫褴褛，浑身都是刺，真得很可怜。”
“赵离泊，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便是在僭越。”他在批评自己做父亲做的太糟糕。
的确糟糕。
可惜一切已经不能再改变了。
曾经之事，如何逆转？
“微臣知道。”赵离泊低下头，不卑不亢的道：“请陛下赎罪，臣无怨言。”
“若朕真得想你死，你早就死了。”赵临川沉默半晌，才低声问他：“卿莘，只是这样一来，你就是他的弱点了。”
“不至于，陛下，不至于。”赵离泊脑袋上这才下了些汗：“等殿下有了家室，有了照顾他的人，臣便无用了。”
“嗯……那倒是。”赵临川点了点头，然后起身重重的拍了拍肩膀：“赵离泊，你陪朕一路走到今日，十五年是有了，朕很重视，所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再出现这样的问题……”
“你便真的该以死谢罪了。”
这件事的结局，便是赵临川一个月后给赵临章赐了婚。
以他爱人的婚姻来保全他的性命---赵离泊从未想过自己可以这般痛楚和窝囊。
他难受极了。
他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喝酒，谁也不肯见。
但他的小殿下，却不顾自己的伤势，推开了他寝殿的大门。
一月未见，两个人蓦然对视，彼此都红了眼眶。
“赵大人当真无情。”赵临章声音有些沙哑的开口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的靠在古旧的门框上，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他：“我为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却一次都没来看过我。”
他强调道：“一次都没有。”
“我每日都看着门口，都没有你。”
“你就真的这么狠心。”
赵离泊抱着酒坛看了他一会，突然忍不住红了眼眶。
臭小子。
一得空便来招惹他。
“殿下来瞧我做什么？”他移开目光，故作冷淡：“一个月之后殿下就要迎娶侧妃了，怎么还得空来我这儿？”
赵临章顿了顿，他垂眸靠在门上反应了好一会，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在吃醋吗？”
“殿下说笑了。”赵离泊想像寻常一般风轻云淡的笑一笑，可他这次却没有做到。
他只是极为勉强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笑完了，他深觉丢人，便又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转头就开始红着眼眶撵人：“殿下，寒舍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还请挪步。”
“赵离泊。”赵临章眼里满是无奈和喜色，他慢慢的扶着墙朝着他走去：“你先别生气，别赶我走，让我抱一抱。”
“一个月不见，你也耐得住，我都快想死你了。”
赵离泊别过眼，却感觉自己的心尖儿都在颤，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赵意合，你快走吧，咱们就这样吧，往后……还跟以前一样，你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侍卫就成，别这样了。”
赵临章又好气又好笑的顿住脚步：“跟我说分开？……我的好三叔，你这是在跟我闹脾气吗？”
“实在是太稀奇了，我真恨不得多看几眼你这幅样子。”
“特别好看。”
赵离泊猛地一顿，随即举起手里的酒坛子就猛地朝着他身边砸过去，颤声吼道：“滚，滚出去！”
他潜意识其实也明白……他不是在生赵临章的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他气自己太无能，却又不甘平庸，喜欢上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还如此窝囊的把他拱手让人。
赵临章差点没躲开这一下，他在原地缓了一会，有些头皮发麻的朝着他走了过去：“你别动手，我还伤着呢，你不心疼吗？”
他走到赵离泊微微有些颤抖的身后，慢慢的抱住了他，若无其事的问道：“想我了没有？”
赵离泊一时间没有回话，他只是有些茫然的望着不远处已经枯萎了的树根，鼻子逐渐酸了起来。
滴答。
滴答……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赵临章已经慌了阵脚：“你……你哭了？”
“因为我要娶别人，你哭了吗？”
赵离泊只觉得自己的眼泪越来越多，止不住了。
他也不明白他到底在哭什么。
从前受过再重的伤，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眼下因为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他竟然泪眼模糊。
“你别哭，真的，你别哭，我心疼……赵离泊，我不娶她，我今日就进宫跟那老头子说，我谁也不娶。”赵临章满脸心疼的抱住他的脑袋，不住的亲在他的发顶上，颤抖着声音安慰道：“你……”
赵离泊转身抱住他，低声道：“别去。”
“为什么？”
“你去说了，我便活不过明日---对不起，是我太在乎这条命了，不然也不会连累你娶自己不爱的人。”赵离泊咬着牙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哽咽道：“意合，这件事是我的错。”
赵临章沉默半晌，单膝跪在他面前，低声道：“若说怪你，这件事该怪我自己，是我没忍住冲出去，打乱了你们的计划…如今一想，你好歹也是堂堂兵部执掌，对那些人怎么会没办法，你自己也要想着保命的。”
“只是…”青年无奈的抬起眼，解释道：“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而已，我没控制住，看见那柄弯刀我心头就一颤，就忍不住替你挡。”
“是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心，和你没有关系。”
赵离泊沉默半晌，忍不住无奈的问道：“那边守卫森严，你怎么混进去的？”
“守卫森严同我何干？”赵临章闷声笑了：“现在我想去哪，谁敢拦我？”
赵离泊难得跟着弯了弯嘴角：“也是。”
赵临章深吸了口气，起身将他重新拥在怀中：“你别推我，别推，疼着呢。”
“伤哪儿了？”赵离泊抬眼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