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离泊蹙眉看了他一会,突然甩开他的手,头一次对他发了火:“赵意合,君王之命不可违,你叫我不接我就能不接?你真以为我是什么能人吗?我不是,我只是一个在你父皇手下苟延残喘的普通人,你知道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如今走的每一步…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
他的命,没有一刻是属于他自己的。
自从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之后,心情就一直很压抑。
他不清楚自己对待这个小殿下是什么感情。
但是他现在不必清楚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以后。
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他都要深藏于心。
从前他只以为,无论他往后是什么身份,他都可以一直陪在这个人的身边,没名没分那都无所谓,他一个男人对此也不甚在意。
可是近些日子以来,他开始明白,自己已经连陪在这个人身边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顶多还剩下三年的时光。
赵临章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手慢慢的放了下来,身上的气势也顷刻之间减弱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里都是茫然和无措。
赵离泊心头一松,他看进去这个已经长得比自己还要高的青年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里都是无措和受伤。
他伤害到了这个从小保护到大的孩子。
刹那间,他便心软了。
“意合。”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把手放在他头上摸了摸:“对不起,我不该冲你吼的。”
“我最近太累了,情绪不好,你…”
青年猛地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要开口继续道歉的时候,便感觉到自己的肩头湿了。
他哭了。
赵离泊垂下眼,心里满是愧疚的拍了拍青年的后背:“意合,对不起。”
赵临章掉了一阵子眼泪,才可怜兮兮的问道:“那你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哪句话?”
“你说我对你的喜欢危及了你的性命,你说让你很困扰,这是真的吗?”
“真的。”对于这点,赵离泊没打算隐瞒,他甚至认为,这点说开了比较好:“这是真的,这件事情没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你想一想就能明白,若是陛下知道我们两个…你猜他会怎么做?”
“他会杀了我。”
赵临章猛地睁大眼,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且不说陛下,他毕竟同你是血缘至亲,事情做不到太绝,若是旁人知晓你一颗心都系在我身上,你猜你我二人会被旁人如何算计利用?”赵离泊微微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耳畔,低声温和的道:“我的小殿下,我以为你同我表达心意之前,已经对这些事有觉悟了,难道不是吗?”
赵临章睁了睁眼,没有说话,却把头埋得更深。
早有此觉悟,可在此之前,我总以为我会把你保护的很好。
“赵离泊。”
“微臣在。”
“我会保护你,让你永远不受到伤害。”
赵离泊听了忍不住无奈的眯了眯眼:“赵意合,你还是小孩子吗?净说这些没边的话,我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听不得永远二字。”
在他们大荒之国的军营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便是自己的亲友不要在战前对自己说出“永远”二字,因为如果那样,此次征战,便极有可能一去不归。
“你又没上战场,有什么不能说的。”赵临章紧紧的把他抱在怀里,闷哼了一声:“我永远不会在让你戍守边境了,你也不会再上战场。”
赵离泊忍不住微微蹙眉:“殿下,不要说这样置气的话,我是兵部执掌,若国有危难,我自然领兵前去,义不容辞。”
“兵部执掌是吧?那我便撤了你的职!”赵临章睁眼瞪着他:“你也一样,招惹我之前你就该想好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是这样的人你还同我在一处,那你是自己脑子不清醒,怨不得我霸道管着你!”
赵离泊顿了好一会,竟然发现这小子说的还有些道理,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的掐住了他的脸:“哦,是吗?殿下近些年嘴皮子越发厉害了,我竟然都说不过你。”
“放肆!”赵临章狠狠地拍了下他的手:“你敢掐本宫的脸?”
“对啊,就掐了,殿下能拿我怎么样?”赵离泊笑着眯了眯眼睛:“嗯?叫人乱棍把我打死?”
赵临章冷笑着哼了一声,然后扯下他的领子,在他耳边道:“我能怎样……非在床上让你叫服不可。”
于是当天晚上,赵离泊深切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年轻人,什么叫他真的老了。
“服了吗?”
“服了,殿下,微臣服了。”赵离泊撑着额头靠在一边,有些头疼的道:“你……下回收敛点,别把我安插在你这里的暗卫当聋子。”
“你不叫不就得了?”赵临章十分得意的抱着他的腰,恬不知耻的道;“谁让你叫了?下回不许叫。”
赵离泊身上僵了僵,难以置信的扭头看了他一眼,眼底难得泛起了羞恼之色:“你……你简直……”
“怎么?我三叔叔也有不好意思的一天?”
“赵意合!”赵离泊气的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腰:“你再在这个时候叫我三叔叔,明天我就还不回来!”
赵临章笑不出来了,又委屈又生气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怎么这样呢。”
“我明天住在千喜楼。”赵离泊很淡定的闭上了眼睛:“奉旨住在那里,殿下,我没得选。”
赵临章立刻直起了腰:“那我也要去!”
赵离泊快气笑了:“你去干什么?”
“我看着你。”赵临章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谁知道你有没有背着我做一些对不起我的事……”
赵离泊突然沉默了下来,他扭头对着窗外出了一会神:“难道你以为,我们会对彼此一直忠诚吗?”
“赵意合,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赵临章顿住了,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他们无法回避的问题。
就在半个月之前,赵临川还跟他提过要娶韩林家嫡女为侧妃的事情。
他能推一次,却推不了第二次。
“如果我不想当什么皇帝了呢?”赵临章沉默半晌,说出来了恐怕永远想不到自己会说出来的一句话:“赵卿莘,我如果只当一个寻常人家的男人呢?”
一片黑暗中,赵离泊猛地睁大眼,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远方的窗棂,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殿下,没有如果。”
“我们没有退路,所以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应该吃醋嫉妒的人,不是赵临章。
是他自己。
等赵离泊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就察觉到自己已经偏离了轨道。
已经越走越远了。
他在一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里越陷越深。
……
“殿下,殿下!”
“殿下为什么会出现?!”
“这种地方怎么能让殿下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你们有几个脑袋?”
赵离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褪干净了。
前几日还和他在一张床上温存的男人,此时此刻闭着眼倒在血泊之中,嘴里还念叨着他的名字。
“我护着你,我护着你……”
“不会再叫你受伤。”
他护着他……
他不需要这样护着。
或许只有生活在底层的人才明白,人命真的有贵贱之分。
他死了,顶多是因公殉职。
若是“太子爷”出事,那便是国丧。
他流了一点血,没人在乎。
赵临章流了血,一堆人跟着掉脑袋。
宫医很快从一楼爬了上来,甚至有人在慌乱之中把他一把推开,除了他,几乎所有人都一脸惊恐的围了上去。
那些人将赵临章放在担架上抬走了。
临走前,他还曾微微睁眼,确认他是否平安。
“别担心。”赵临章脸色苍白的看了看他,朝着他微微笑了笑,然后跟他对口型:“我没事,等我醒了说。”
赵离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时间连动都动不了。
他心情特别复杂。
这小子为了他,是真的奋不顾身。
某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心如擂鼓。
赵离泊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深深的吸了口气。
他动心了。
在那个瞬间,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孩子动了真心。
是被打动的吗?不,只是这个时候,恰好让他明白了这一切而已。
只是即便如此,他内心中的喜悦却依旧远远赶不上惧怕。
赵临章替他挨了一刀,这代表了什么?
在他们眼里,如今最受宠的十三皇子就是太子爷,太子爷挨了一刀,这可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赵离泊浑身发冷的看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躺在担架上被带走的男人,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心动,却又惊恐。
怕得脚底发麻。
方才他在千喜楼假装风流快活,而眼前跟他盘旋了多日的苗疆歌女却突然身形迅速的拿着匕首朝着他扑过去,就在这样意料之中的时刻,角落里却突然扑出来了一个人,提他挡下了这一刀。
这样的结果,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奸细是抓住了,他却损失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