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公公平日里仗着是皇上身边红人,颐指气使不可一世。
如今仓惶逃命,他也是吓得双腿发软,没了主意。
亏得青箬眼明手快,一手抱着方济的那些宝贝,一手拉扯冯公公躲闪去一间舱房。
这是储物的地方,高高低低堆满米面和箱子。
青箬示意冯公公轻声,眸光扫了一圈,一眼瞧见那个崭新的描金恭桶。
谁想这东西如今可派上大用场。
青箬揭开恭桶盖子,将怀里的宝贝塞了进去,又顺手抓些杂物遮掩,在盖好盖子。
在冯公公惊掉眼珠般的表情里,青箬低声告罪:“万岁爷,您老人家恕罪!委屈您了。”
她转身拿起个竹筐,将周身打抖的冯公公叩了进去。旋即“嘘-”了一声。
青箬推开窗,沿着窗棱爬去甲板。
一片打斗凌乱声中,她从扑灭的余烬里取了火种,点了怀里一枚“穿天猴儿”烟花,扔向夜空,“嗖-啪-”
“穿天猴儿”在空中裂开,一声巨响。
“锦衣卫到啦!锦衣卫到啦!”
青箬一边窜跑,一边大声叫嚷。
身后黑衣人追杀,她直奔向方济的护卫们寻求保护。
耳听着船下岸上也喊起:“官兵来啦!”
青箬心里寻思着,这些人还真信了?
忽然,一刀劈头而来。
青箬惊得愕住。
“嘡啷”一声脆响,刀刃在眼前被崩飞。
一只手将她提起,向拎小鸡一样甩去身后。
青箬惊惶中抬头一看,竟然是秦梦麒。他怎么在这里?
原本她扔枚穿天猴,那不过是跑盐道的“飞毛腿儿”们相互联络的信号。
她不过是要虚张声势,拿锦衣卫吓唬这些刺客。
不过能在亡命追杀时看到秦梦麒,她也是惊喜过望。
“怎么是你?”秦梦麒上下打量她。
青箬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着方济白天登船时的袍子。
“方济人呢?”秦梦麒问。
青箬慌张地摇摇头。
“该死!”秦梦麒骂一声。
青箬死里逃生,挣扎起身,却同秦梦麒的头撞去一处。
冤家路窄也不能这么窄!怎么次次遇到他都要倒霉?
“唉!”秦梦麒急了眼,想要发作,却还是忍住,一把揪了她的脖领问:“方济在哪里?”
“腿长他身上,我哪里知道他人在哪儿?”青箬毫不客气地掸掸衣衫,赌气地望着秦梦麒。
“过河拆桥!”秦梦麒牙关咬出几个字,恶狠狠,“钦差官船被劫,当地官员都赶来谢罪,要叩见钦差大人。”
青箬心里叫苦,心想这可坏了事。方济昨夜一去,还没回来。
偏偏这么巧,方济前脚走,后脚这官船就闹强盗。
“冯公公!”青箬一拍额头猛然想起扣在筐里的冯公公。
她边跑边吩咐护卫:“去看看茵儿姑娘在哪里?吩咐她去大人的舱房去伺候。”
青箬前面跑,秦梦麒后面紧随。
二人前后奔去储物货舱。
秦梦麒本来以为她是来寻藏匿的方济,眼见她抱起一个颤抖着的竹筐提起。
秦梦麒心里暗笑,方济你也太狗熊了吧?
可当秦梦麒看到冯公公哆里哆嗦从竹筐下爬出来,脸上笑容顿消。
“公公,强盗被打走了。”青箬宽慰说。
“抓强盗,哪里来的强盗?光天化日,天子皇城外,岂有此理!”冯公公跺脚骂着,抬头看到秦梦麒。
“大伴儿,你这是……”秦梦麒不明究竟。
青箬搡一把挡了去路的他喝着:“一边去!转过头,不许偷看!”
仿佛这船舱是她的家,这野小子竟然反客为主了!
秦梦麒瞪眼,却被青箬毫不客气地两指揪起他衣袖,扔转过身。
“做什么?”秦梦麒孩子似的瘪嘴问。
“不许偷看!”青箬抬手试图去敲他的头。
可秦梦麒个头却高过她一头,稍一侧头回避,她就敲空。
“哥儿,回过头去!”冯公公竟然也向着这野小子说话。
秦梦麒简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秦梦麒忍不住回头,惊得眼珠险些跳出。
青箬竟然从一个描金恭桶里,掏出来黄绫半卷的尚方宝剑和官印。
秦梦麒一头冷汗,眼前发暗。
这可是稍有亵渎就要遭抄家灭门的圣旨,更不要提还有尚方宝剑和钦差官印。
这野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吗?
“你,大胆!”秦梦麒厉声呵斥。
青箬惊得手一抖。尚方宝剑从手中滑落回那精致的恭桶。
幸亏秦梦麒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谁让你回头的?你看不见,不就什么都没发生吗?”青箬反怪罪他。
这简直是不知死活。
秦梦麒左右看看无人。
冯公公竟然也仰头望天,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没看到眼前的罪孽深重。
“行大事者,不拘小节。”青箬得意洋洋地说,“方大人说的。”
秦梦麒懒得同她理论,简直不可救药!
“方济人呢?”如今换上冯公公问她。
青箬寻思该如何作答。方济不许告知实情,而眼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又不得不说。
突然,外面传来洪亮的通禀声。
“蓟州知州赵大福,德仙县令封五部带当地官员给钦差大人请罪。”
秦梦麒都皱紧眉头。
此事并非儿戏。
钦差官船深夜着火,钦差不知去向。
若是被贼人擒去,那可是惊动朝野的大事。南下巡盐一事即刻要停止,另换钦差前往。
毕竟方济是当朝年轻官员的表率,位高权重,还是皇亲国戚。
若是官船出事,钦差大人不在船上,去了哪里?可有记录?怎么连负责巡行安排的冯公公都不知晓此事,钦差大人就消失不见了吗?
但眼下是被堵了门,这些当地的官员竟然没有人允许,就贸然上了船。
望着冯公公和秦梦麒齐刷刷瞪视她责怪的眼神,青箬只有做个手势,一个大鸟展翅的动作,“嗖”的手指一划,她得意地挑挑眉峰。
很形象,钦差大人自己下船去游玩儿了。
冯公公气得脸绿,秦梦麒幸灾乐祸的表情带了几分担忧。
眼下可如何应对?
“这些官员,小侯爷可曾谋面?”青箬问。
秦梦麒肯定地摇头,带来几分倨傲。
青箬咬了唇,心想一不做,二不休。
她对秦梦麒和冯公公招招手,示意他们附耳过来。
二人诧异对视一眼,还是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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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济的舱房内,薄纱孔雀绣屏遮挡去路。
官员们垂了手,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碎步疾趋而入。
众人参拜后分作两排拥挤地立在舱内,直面屏风后的“钦差大人”。
为首的知州赵大福拱手率先开口:“听闻大人官船深夜遭贼人偷袭,下官等惶恐罪该万死……”
“你们是该死!”就听屏风内毫不客气地一句话,掷地有声。
还不等赵大福抬头,一旁的冯公公怀抱尚方宝剑出来,咳嗽两声,挑高眉头,下巴对了他们。
尚方宝剑,如朕亲临。
慌得官员们纷纷跪地。
“还不去抓贼?耍嘴皮子敷衍塞责来了。还不滚去查!查!查!”
一支蘸了墨的提笔愤怒掷出,戳在精致的富贵牡丹绣屏上,污浊一片。
就连立在前排的赵大福和身旁官员脸上也溅上墨汁,狼狈的猛一闭眼,也不敢去擦。
“是,是,下官等,惶恐,惶恐。”
官员们偷偷窥一眼纱屏后端坐托腮负气的年轻钦差,丧眉耷眼的从立在舱门旁的秦梦麒身边溜走。
“小侯爷安福。”官员们拱手尊声,又问,“秦相大人可安好?”
秦梦麒也哼了一声,瞟一眼舱内,“嗯”了一声应付,示意他们还不快退下?
青箬从屏风内探出个头,看看人已走,拍拍胸脯长吐一口气,从屏风后绕案出来。
“亏得有我!”青箬感慨着。
她对了冯公公慧黠的一笑邀功,又傲慢地瞟一眼小侯爷秦梦麒,就大模大样地坐去榻上端茶水。
就听外面嫣儿的惊叫声:“唉,你去哪儿?”
赵大福竟然闯了回来。
青箬一惊,也来不及躲闪。
秦梦麒喝一声:“大胆!”手按绣春刀,“噌棱”一声钢刀出鞘。
“表弟!”青箬大模大样喊秦梦麒一声。坐实她是方国舅的身份。
心想这地方小官儿,未必能见过方国舅。就连秦梦麒,他都没见过。
只是秦梦麒吃惊的打量她,那诧异的目光好像遇见鬼怪,惊讶她这个无名小卒的胆大包天。
青箬得意地抬抬下巴。
赵大福慌得大声解释:“下官来请钦差大人移步下船,好派工匠修复烧毁的官船。”
他贼眉鼠眼四处乜望,查探异样,恰同青箬的目光遭遇,慌得忙低了眼。
清秀文静的一位少年,竟已是官居高位的钦差大人,还是当朝国舅,仿佛天底下的钟灵毓秀都被他独占了。
赵大福心里正在揣测,就听钦差大人开口了。
“贵州境内实在不太平。哪敢上岸?蓟州盗贼横行,治理如此……”
青箬低眼捧了茶盏,小心翼翼用盖子匀着漂浮的茶叶,一声慨叹。
赵大福听了钦差的训斥,毕竟做贼心虚,低了眉眼,垂头丧气的告罪退下。
见外人都退下,嫣儿才进来,不时回头望着。
她提醒说:“才这位大人边走边嘀咕,说,‘不应该呀。’”
不应该什么?是钦差不应该在船上?还是另有隐情?
“方济去哪里了?”冯公公急得跺脚问。
“他,他……”青箬咬了唇,不知如何答。
外面窗户响动声,“谁?”
秦梦麒提刀上前。
“是我!”窗子一推,方济翻身进来,一身夜行服,透出狼狈,满头是汗。
他扫一眼屋内众人,窗子再响,方同从窗外翻进来。
冯公公瞪直眼,指着方同对外面就要喊人。
“公公恕罪!”方济忙上前阻拦。
方同慌得噗通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