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栩栩抹了泪继续,“我是被驱逐出胡府,我自然不甘心。此刻,遇到了来扬州做官的他。”
顿了顿,苏栩栩的眼眸里透出星点光亮,继续说:“重逢时,他依旧不改当年的清高孤傲,只是今非昔比。当年,他一介寒儒,功名被同窗冒顶,官学里更是对他百般羞辱,甚至,有人用我来威胁到他的前程。他才咬牙给我一条他以为的明路,为了成全我而分别。我们彼此都是清高孤傲的人,不肯低头,去掩饰自己埋去骨子里的卑微。这些年,我们彼此错过再错过。自此,我索性改头换面。他设计抓了胡步谷的错处将他驱逐出扬州,而我则用胡步谷留下的银两修建了扶苏台,开门接客。格高雅致。”
青箬听得心酸,望着苏栩栩一身囚服,披散青丝,惨白一张小脸却难掩天生丽质。
苏栩栩一直在笑,笑得妩媚,仿佛她回到了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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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犯官陆慎在牢里吵着要见大人,说他要下情禀告,十万火急。”
扬州府官员才赶来通禀,方同就急匆匆赶来,凑去方济耳边神秘低语。
方济神色为之一震。
“好快的手脚!”他说罢看一眼秦梦麒。
“京里来人了?”秦梦麒问。不用听,也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方同一直沉张小脸,此刻也神色一凛,叹一声:“果然小侯爷。”
京里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封飞鸽密函。
方济看罢苦笑,秦梦麒接过手中看了,弹弹字条说:“怎么,京城百官谈虎色变的方二郎,如今也胆小怕事了?”
方济脸儿一拉,一本正经说:“字条被你锦衣卫截获,本官什么都没曾见到。小侯爷自可便宜行事。”
他说罢,扭头就对左右问:“你们可都是见证。”
秦梦麒又气又笑,骂着:“近墨者黑,你被青哥儿这大炭头子沾染黑了心,如今不可救药了!”
方济不动声色吩咐:“走,去见陆慎!”
“大人,你可还信那狗官,仗势欺人,出尔反尔,鬼知道他哪句话真,那句话假?”
青箬对陆慎恨之入骨。
但方济敛了一脸对陆慎的嫌弃说:“按理,此案我最该避嫌。不过,陆大人说,他根本不可能和苏栩栩有染。”
见青箬唇角的不屑都要勾去耳根儿,方济才低声:“苏栩栩是陆慎的女儿,这就证明苏栩栩诬告陆慎的证词,有假!”
“什么?苏栩栩是陆慎的女儿?”秦梦麒也惊了,跳下桌子。
“大人,大人,不好了,苏栩栩,她,她自尽了!”
众人赶去女牢时,苏栩栩已经气绝。
她凄美的面颊,难掩丽质天生,仿佛睡美人一般安详。
她手里握着那枚明珠木钗,那是嫣儿退还给她的。
陆慎捶头不语,蜷缩坐在墙角。
“你们一定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吧?”陆慎凄然问,忽然一阵阵苦笑摇头,“欠的债,总是要还。一切都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个过客,一个拿钥匙的大丫鬟。摆设--摆设。”
陆慎只是笑,笑得狂肆,笑得惨然。
“说来话长,此事,你们要去问问当今皇上和太后娘娘。就怕你们没有这份胆量。”陆慎打量了方济和秦梦麒,目光炯炯忽然落在青箬身上,他唇角勾出一丝狠厉说:“还有你,本官一直觉得似曾相识,如今醒悟,当是如此了。老夫给你们讲个陈年往事,你们猜猜,就真相大白……那是新丰城的一桩旧事……”
方济同秦梦麒互视一眼,方济勃然大怒喝道:“大胆刁徒!风言风语,一派胡言!来人,把嘴给填上!”
见方济如此失态,青箬都为之一震。
秦梦麒似察觉什么,拦阻说:“让他说。听都没听,你如何就认定他一派胡言?”
“瑞郎!”方济神色透出些失控的异样,仿佛是知道了些什么。
陆慎得意地嗽嗽嗓子,仰头望望囹圄,娓娓道来。
“前朝出过一件奇事,若去坊间茶楼还能听到说书先生讲这段传奇。说得是金陵有位民间女子,名叫方小蛮。这位姑娘是小商贩之女,粗通医术,时逢风雪夜,救了一乞丐哑巴。”
青箬机敏,仔细寻味着“方小蛮”这名字,依约记起,她躲在秦相府那几日,虽然提心吊胆却也悠哉乐哉。一日她戏逗卍儿,喊他“蛮儿”。
记得当时,方济顿时沉了脸,少有的作色,呵斥她说,“不想要脑袋了吗?这是犯了太后娘娘的讳。”
她抬眼看方济,此刻方济的脸色颇是难看。毕竟太后娘娘是方济的本家,这皇亲国戚总不会有假。
“铁证如山,陆大人也不必胡乱攀扯,提那些陈年往事。”方济打断陆慎的话。
陆慎笑了笑,眸光里透出狡黠追问:“方二郎是怕了?想必你是猜出来了。这小蛮姓方,本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命好,因祸得福,大冬夜里捡了个哑巴乞丐,却不想竟然成了九五之尊的帝王。也是这方小蛮的爹,为了保全她姊弟二人,留下一笔价值不菲的巨资埋在地下。待那药材铺的冤案被那落难的乞丐皇子查破,那笔巨资反成了那落魄皇子勤王东山再起的资本。当然,方小蛮也是个有手段的,一名民间女子,竟然入主东宫。诞下几位皇子,一位是当今九王爷,一位则是长公主殿下。”
“住口!妄议朝政!”秦梦麒喝止,腰间短剑拔出,只抵住陆慎的脖颈。他原本不过想听热闹,却不想这事儿牵扯了自己的母亲和九王爷。
“瑞郎,不许造次!他是朝廷钦犯!”方济忙喝止。
秦梦麒骄然仰头冷冷咬了唇:“他是朝廷钦犯?我锦衣卫奉旨便宜行事,先斩后奏!”
“你敢!”方济怒视秦梦麒,二人僵持不下。
只有陆慎笑得前仰后合,连连拊掌垂膝叫好:“秦相那老狐狸,果然会以他人之矛,攻自家之盾。”
青箬听得含糊,扯了方济问:“什么矛?什么盾?”青箬读过些书识字,多是跑江湖时为营生所迫。至于引经据典,她腹中缺点墨。
秦梦麒恨得拂袖转身而去。
“哎,什么矛呀盾呀,他怎么跑啦?”青箬跳脚追出几步,但小侯爷早已几个箭步闪身不见了踪影。
陆慎不为所动,继续说:“偏偏太后偏疼九王爷,而先皇驾崩,皇位却没能传给九王爷……”
“为什么?”青箬立在门口,忍不住脱口问。
“呵呵,于是有了后来的故事。金陵是太后的故里,娘家兄弟子侄的势力已足够强大,就想方设法要翻天。十一年前,盐道那桩无头官司,最后抓了桑子良这替死鬼草草结案。”
一听到父亲的名讳,青箬心头一紧。
还不等她置喙,陆慎继续卖弄:“其实,那还不是朝中暗潮汹涌,有所图谋。而扬州,毗邻金陵,更是盐道重地。所以,这盐道上的事儿,多少都是方家说了算。自老夫被迫将女儿送入宫的那日,就早已心灰意冷,她入宫不过就是个人质,我还真指望她能光耀门楣吗?可惜这丫头太自作聪明,竟然心存不甘,龙胎暗结。老夫就自知阳寿将近,所以,早已谋划好了后路。大不了,就同归于尽!”陆慎的目光里透出了绝地反击的狠厉。
陆慎狂笑一阵,手指了方济笑骂:“方二郎,你以为你是谁?什么皇亲国戚,天下第一才子,秦太师的爱徒。你不过是一枚棋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尚且不自知!”
方济的面色一阵阴一阵儿晴,平素喜怒无形于色的他当了青箬的面儿似有些动容。
他才开口呵斥:“陆慎!你的罪行罄竹难书,死到临头,还要狡辩攀咬?你是什么出身?若非冯公公点拨提到松风古刹……”
“住口!”陆慎突然眸光瞪大,歇斯底里地叫嚷,他手指方济,眸光凶戾,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都不是好东西!那个老阉驴该死,你那恩师秦相和长公主,都该死!还有你和那个小侯爷秦梦麒,不过是……”
陆慎话音未落,忽然“嗖”的一声,一枚钢镖亮晃晃夺目如一条银线扑面刺来,迅忽如闪电之利,瞬间从陆慎额头穿过。
“啊!”一阵嘶厉般的惊呼声。
青箬的惊声被压去喉头里,瞪大双眼,眼睁睁见一道寒芒从陆慎额心飞穿而过,从脑后飞出。须臾间,一束猩红的血柱飞涌而出。
陆慎直挺挺地倒地,身躯如柱石倾倒,砸去地上。
在场众人都惊呼失声。
方同大叫一声:“抓刺客!”
说罢,方同一个箭步飞身迎了那飞镖打来的方向搜去。
方济上前,打量陆慎仰面朝天倒地的尸体,看着他瞪大如铜铃的双眼,长大口似有话未曾吐露就已经断气。方济只得叹气摇头。
青箬见方同拾起一旁那枚飞镖,七彩丝绦穗子,青箬心头一颤。这穗子似曾相识。
除去了嫣儿,还没见过谁会打这种色彩渐变如彩虹的七彩丝绦穗子。况且她亲眼见在钦差官船上,嫣儿彻夜不眠为秦梦麒打这种七彩丝绦,这丝线都是宫中特贡之物。
“小~”青箬生硬的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生生吞咽回腹中。而方济也已皱起眉头。
青箬正在狐疑,忽听后堂一声惊呼:“小……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