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箬忙趁机抽回手腕,闪躲去方济身后。
方济不疾不徐地说:“从小到大,但凡我看上的东西,你都要抢。你想要那模样俊俏的孩子,市井上哪里不能招募,何必耽误这些正经读书出仕的少年?”
“一派胡言!”秦梦麒恨得咬牙。
他平素最恨的就是人家说他们只是招摇过市的皇家銮仪,花瓶卖俏引人瞩目的纨绔。
他少年时就是皇上的殿前侍卫,这两年因护驾有功,又着实破获几桩钦定要案,才被一路擢升为锦衣卫同知,仕途平坦,可谓少年得志。但总免不了遭人妒忌诟病。而表兄方济就是其中一员,处处同他作对。
秦梦麒的父亲是当朝首辅,只要一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就叹气摇头。几次怨怒逼他去辞掉这个给家门蒙羞的差事。仿佛他做了什么倚门卖笑见不得人的勾当。
若不是母亲长公主宠溺他,在家一言九鼎。怕是他要日日被父亲圈禁在书房,读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字。
他喜动不喜静,一刻不闲的性子让他对眼前这桩大案如乳虎闻到血腥,跃跃欲试。
这盐枭案恰是他为给锦衣卫正名的大好机会。也好让百官和父亲都知道,锦衣卫才是替朝廷真正分忧解难的栋梁。
“我才在考场看到他在应试。”秦梦麒手里做个拨算盘的动作,目光凝视青箬的双眼。
人说锦衣卫人人目光如鹰隼,星点儿尘砂都不会错过。果然这小侯爷心细如丝。
青箬脑海里飞速回想“钱谷”场同小侯爷的交锋。于是试着摸摸揭去八子胡的唇上,揉揉鼻尖调皮地答:“小侯爷可曾听说过有个词儿,叫‘茶托儿’?方大人是怕外面冷场子,才吩咐学生去外面‘狗掀门帘子-露一小脸儿。’”
她言语俏皮,挑眼看一眼方济,又看看秦梦麒。离得很近,更看清了眼前人的容貌。
早听人说小侯爷是个年少狂傲的,却不想是如此少年美貌的翩翩佳公子,玉树临风都不足矣描述眼前人的美得无可挑剔,仿若玉雕一样线条优雅的面孔,五官都如巧匠精心雕琢出一般的无可挑剔。唇角一笑时微微翘起,含了几分不屑的轻傲。
“你叫什么名字?”秦梦麒问。
“卑职,顾立寒。”
秦梦麒手按绣春刀,上下撩她几眼。
“哪里人氏?”秦梦麒又问。
“余杭县人氏,天叙九年戊寅科同进士及第,外任余杭做主簿,卧病三载。才应方大人召,返京。”青箬一口气作答,滴水不漏。
方济不禁诧异打量她。清清秀秀的模样,目光里满是灵慧。他喜欢聪明一点救通的孩子,省口舌,彼此一个目光就能心领神会。
秦梦麒忽然一伸手,一把抓了她的后衣衿,提小鸡似的将她提起。
“咳咳~”青箬惊慌失措,几乎窒息。
“瑞郎!你作什么?”方济吼喝一声,呼出秦梦麒的乳名。
秦梦麒大手一松,青箬双脚沾地。
但脚下一绊,竟然踩在了秦梦麒的靴尖儿上,而她长长的衣摆,恰被秦梦麒踩在了脚下。
青箬一背冷汗,幸好秦梦麒还未察觉。她心一横。故作惊惶的一声惊叫,靴子后跟狠狠向他的靴尖一碾。
秦梦麒倒吸一口冷气,受痛惊慌,被逼松手,踉跄几步后退。
“小心!”方济话音未落,
“放肆!”秦梦麒咬牙切齿,“噌朗朗”一声拔出绣春刀,明晃晃的刀抵着慌乱爬起身的青箬的额头。
“小侯爷饶命,小侯爷饶命。”青箬趁机瑟瑟发抖的爬滚跪地,借机揽把冗长的衣摆塞去腰间掩饰。
方济取笑他:“这么大了还改不了一路跌跤的毛病?皇上赐你‘大头阿福’的雅号果然不错。”
分明他被方济的手下算计,可方济反拿这陈年糗事责怪是他脚下不稳。
秦梦麒的脸骤然臊红,狠狠瞪了方济一眼。“哼”了一声,手中绣春刀归鞘,咬牙切齿一句:“方济,你好算计!”
四目相对,各含不可告人的心思。
“大人,人犯都已擒获,如何处置?”手下来问。
方济同秦梦麒对视一眼。
秦梦麒恶狠狠道:“镇抚司诏狱!”
说罢,他扫视一圈渐渐散去的众人,目光在青箬身上又多滞留片刻,转身离去。
“方大人,上面诸位大人还在等候大人。”青箬指指天台上三两闲聊着等候他发话的官员们,提醒方济。
“不急。”方济横臂拦了她,“上去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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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济遣散了官员,挟了青箬重回楼上考场。
青箬心头暗自叫苦,盘算着这回可该如何斡旋。
进到房里,反带上屋门。
方济立刻敛住了笑意。
“你这小丫头倒是狡猾。你受何人指使?”方济厉喝。
青箬心头一震,小丫头?他看出了她是女扮男装?这怎么会?
十一年,她“青哥儿”女扮男装,混迹那些糙汉子间在盐场跑江湖,也没怎么露过马脚。
极少有人怀疑她“飞毛腿儿-小青哥儿”的身份,怎么被他一眼看出是女子?
一句话吓的青箬魂飞魄散,她忙低声制止:“大人小声些。小侯爷没走远。”
“你怎么见得,我不会将你交给他锦衣卫带了去?”
青箬偷窥他一眼,心想这人翻脸倒也快利。
她咬牙答:“大人若有心将我交给小侯爷,早就交出了。只不过大人也是为了自保,免得惹一身骚。”
方济微微皱眉,也不知真不懂还是假装。
青箬理直气壮补一句:“锦衣卫诏狱大刑逼供,可不是我想说什么是什么,而是锦衣卫想我供些什么,那就是什么了。”
她挑眼儿调皮地反问,“大人,可是这个理儿?”
那目光分明在恫吓,你若交了我出去,保不齐就成了“同犯”。
“你如何就断定,锦衣卫不会听命于我?”他不甘心。
如今是上前后退横竖都是一刀,只有一搏了。
青箬背倚了门悠然说:“锦衣卫只听命于皇上,刚才这位主儿胆敢率领锦衣卫搜场子,这‘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同大人您并非一路呀。”
“大人,学生劝大人一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非纷纭,不在我手。何必添波澜?锦衣卫去了,我走了,日后咱们行如路人,两不相妨,如何?”
以往走镖送信也偶有马失前蹄的时候,但她运气都不错,每次都能虎口脱险。这回,如法炮制,也不该差。
方济打量眼前这小刁妇,手中的扇子一合,几乎要折断。他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拿捏过。
“他哪里有资格同我讨价还价?”方济冷哼一声,就要绕开她去开门。
青箬为他释疑说:“大人多虑了。我敢站去台子上帮大人审案,就证明我不是小侯爷要找的人。至于我在躲避谁,为什么女扮男装,自然有不得已的苦衷。”她笑望了方济,透出些无奈。
这么攀谈几句,仿佛似熟识的故友重逢,也不觉得十分生疏。
方济吃惊之余虚起眼,恨不得将眼前的小丫头捏死,岂有此理!如今她的话字字戳中他要害,他不是输不起,而是不值得。
“你好大的胆,顾立寒这名字,你是如何知道的?”方济疑惑地问。
他也是今日审视勾画右参议这个坑缺的人选时,记得上面有这个名字。
“哦,大人书案上放着的那张纸,我不过就扫了一眼,记下几个名字。名册上年轻的就这个二十三岁的顾立寒,可巧还是余杭人,和我同乡。大人曾在余杭做官,若说带故,只这个顾立寒还说得过去。”
方济不知该笑该哭,眼前这小女子狡黠而且心思缜密,这点,他喜欢。可惜……
“我是来这里寻人借钱的。”青箬垂个眸子,睫绒微跳,遮盖视线,艰难地说。心里却在盘算。
“借到了?”他问。
青箬艰难地摇摇头,再仰头,她灿然一笑说:“小女子有幸得见当朝第一大才子,也是不枉此行了,大人,青哥儿告辞。”
“你叫,青哥儿?”他问。
青箬点点头。
“你倒是有些歪才。说吧,缺多少银子。或许,我能帮你。”他忽然慷慨地说。
青箬抬眼,眼底里放出丝光彩。
方济打量她,若不仔细分辨,险些真被她一副假小子的模样迷惑。不过她生得干净清爽,不带分毫小女子的忸怩羞怯,有股子与众不同的爽利和自信。
“三百两。”她咬牙从牙缝里挤出。
她心想这方济年纪轻轻,就做了这么大的官儿,还是皇亲国戚,应该最不缺的就是钱。
只是,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差事?
她问:“大人有什么条件,只管提。无功不受禄。”
“好,你是个明白的。你怎么知道盐能用那个法子偷运?”
青箬如释重负,原来是问这个:“这是盐场那些偷盐的常用的法子。五花八门,这还不算什么呢。”
“你从盐场来?”
青箬点点头。
“哪个盐场?”
“我凭什么告诉你?”
“因为我掏钱。”他也直来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