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瀚海阁地处闹市繁华,不嫌事儿大的百姓口口相传,好事儿看热闹的民众越聚越多。
原本锦衣卫横行霸道无人敢惹,偏偏遇到十几名不知深浅的波斯骆驼客,毫无惧色的要状告锦衣卫污良为盗。
理直气壮民告官,竟然上达天听直接捅到管理官纪的都察院。这若没有十足底气,谁人敢?
不过多时,京城管事儿的顺天府尹,刑部堂官都是快马加鞭匆忙赶到。
瀚海阁毗邻高升客栈,临街的二楼宽阔的平台就搭上椅子,成了临时审案的公堂。
青箬见无人留意,心中暗喜,从小窗翻了出去。
顺着墙根儿才要摸索从天台向反方向逃走,却听到一声厉喝:“什么人?”
青箬定住脚步,心头一颤,冷汗直下。
锦衣卫?这些人不是眼见着追随小侯爷上天台对付波斯骆驼客了吗?
两名“守株待兔”的锦衣卫缇骑提刀围过来。
青箬咬咬唇,心一横,忙陪个笑脸迎上打着哈哈说:“我家方大人去寻小侯爷,叮嘱我从窗子这边查看线索再过去寻他。”
青箬口中胡乱说着,指指天台处的小侯爷秦梦麒吩咐二人:“我腿脚不灵,你们扶我过去寻我家大人。”
两名缇骑将信将疑,但是见她确实是方济房内翻出,又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就扶了她深一脚浅一脚的从房脊过去。
“大人呀,为小民作主呀!这些波斯客是真强盗呀。小民是冀宁盐商,十五石一等盐进京,等候明日验货。可昨夜客栈遭贼,这盐车被一伙蒙面人抢走。打斗中,护卫刺伤了匪徒左臂,就是那个高大的波斯骆驼客。”
跪在地上头缠绷布渗出血渍的中年汉子说罢捶胸恸哭,看似是个盐商。
波斯客操着生硬的口音分辩:“大人,冤枉呀。小的们押运的是波斯棉麻布匹。这伙客商自称是盐商,要拿盐和小民置换布匹。但他们无法出具官批盐引,小民怀疑他们是私盐贩子,才说要去官府告发他们。谁想他们要强买强卖,还派人纵火,险些烧毁小民的布匹。”
波斯客说得义愤填膺,抖落一匹匹湿漉漉被烧损的布匹展示证据。
中年盐商一看,声嘶力竭地骂:“血口喷人!你们分明就是大盐枭的同伙。趁火打劫,抢走了我们的盐。”
“你们恶人先告状!”
“你贼喊捉贼!”
当事人各执一词。围观百姓议论纷纷。
锦衣卫一名百户拱手朗声道:“锦衣卫收到密报,有盐枭黄百万一伙伪装做波斯骆驼客进京贩私盐和盐引。下官等围住高升客栈擒拿时, 这伙人拒捕逃窜,后被围堵擒获。只盐枭黄百万在逃。”说着,又扫一眼中年盐商一伙人说,“至于这伙儿自称冀宁盐商的,也是没有盐引凭证。”
“小人的盐引凭证,被波斯客抢走了。”中年盐商控诉。
“私盐在哪里?”方济问锦衣卫。
锦衣卫百户被问得一时口讷。
秦梦麒振振有词:“擒了他们去北镇抚司诏狱,大刑一上,就知道私盐藏匿在哪里。”
“无凭无据,就敢抓人?”方济反口奚落,毫不给秦梦麒留情面。
锦衣卫的办案风格似是于理不通。
朝廷官员审案,天台上的官儿堆一起官阶都要压死人,却审不清一桩私盐官司。十五石盐不多不少,可也算是在如今盐价飙升的关口雪上加霜了。
“顺天府,九门关闭,搜剿私盐。就不信这盐能飞上天去。”秦梦麒发狠道。
“大人,不可以呀,耽搁不得。小人这批货,如果三日内无法赶到关外,就要按契约赔得倾家荡产卖儿卖女。大人,小民冤枉呀。这,无妄之灾。”
“耽搁不得吗?”秦梦麒问,一个飞身潇洒地纵身稳稳落在波斯客面前,绕行两圈打量他,猛然伸手,波斯客慌得抬臂一抗,却被秦梦麒擒住伤臂,手下用力。
波斯客“嗷嗷”惨叫跪地,捂住伤臂地上翻滚。七尺汉子,哭号得捶胸顿足凄惨。
“关城门!”秦梦麒一声令下,锦衣卫缇骑们齐声呼应。
急得天台上各位官员一头冷汗狼狈。
纷纷向方济试探问:“国舅爷,这,不妥吧?”
“锦衣卫替皇上办案,小秦大人说妥,就是秦相爷说妥,就是皇上说妥。”顺天府尹撇撇嘴说,倒是撇的干净。
只是,这九门大闭,青箬可也是无法脱身呀。
这案子可也巧了,怎么偏偏发生在高升客栈?但她此前去走过地形,竟然毫无觉察这里囤积了这些官盐。更奇怪的事,主顾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让她来交易?
青箬见身后两名锦衣卫缇骑紧随,目光里满是提防。如今后退不能,只能向前一步。或许能杀条出路。
青箬走上前,不动声色的来到方济身后,俯身恭敬地在方济耳畔低语几句。
方济侧头望她一眼,摆摆手,示意青箬上前去问。
青箬对方济手下又附耳几句,手下拱手应声退下。
青箬走几步上前,俯视天台下各自喊冤的两拨人,嗽嗽嗓子,朗声宣布:“方大人如今已大致厘清了案情。谁是盐枭就要分晓。”
下面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青箬吩咐:“你们各自再将案发时在做什么,说一遍,官府权当作口供,要你们画押。”
说着,她先指着中年盐商说:“你先说。”
“这才是读书的呆子,这个时候了,怕是宫里皇上都要知道这里的乱子了。他还,还录什么口供?”大理寺卿叹气摇头,顺天府尹撇嘴。
方济却悠然而坐,听由了青箬审案。
中年盐商虽然觉得多此一举,还是将夜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
“波斯骆驼客很热情,请我们吃马奶酒,还廉价卖我们波斯首饰。他们提起要贩私盐,我们不肯,怕掉脑袋。谁想到,晚上客房忽然遭贼……捉贼时,我们砍伤了他。这时客栈马厩库房忽然着火, 我们去救火。发现盐,都不见了……”
“那是大批的盐,运出客栈,一定会有痕迹。”青箬想。
她转去问锦衣卫百户:“你们搜查客栈,可留意到进出客栈方圆几里的路面上,有没有运盐车留下的痕迹?”
锦衣卫摇头。
这就怪了。
青箬又问波斯骆驼客:“你们也说说吧。”
方济的手下过来,递给青箬一盏茶,似是嘉许。
青箬接过,回头望一眼目光忽然从她身上闪避的方济,笑了抿口茶,润润唇。
骆驼客揪下帽子不耐烦地说:“我们做布匹珠宝买卖,来京城卖布卖粮草。这伙人要自称官盐商号,又没有盐引,强买强卖。夜里,我们去马厩喂骆驼,发现起火,有人纵火,就追上去,却被刺伤胳膊。还被烧毁了布匹……现场丢下的褡裢,就是这些私盐贩子的。”骆驼客手指中年盐商一伙儿控诉。
“你们在城中逗留了几日?”青箬问。
“七日。”
“七日,这十几车布匹都没卖出?”
“今年布价贱得离谱。盐价飙升。卖了,亏本,谁卖?”波斯骆驼客摇头叹气连连。
青箬又转向高升客栈老板问:“客栈外这湖,是死水湖?”
“是!”
“逢冬即冻?”
“是!”
“今年为何没有冻?”青箬又问。
客栈老板想想答:“许是前些日子,天气转暖,湖冰开化。”
青箬笑了笑。转向了方济点点头。
方济吩咐:“来人呀!将吞匿私盐的嫌犯带上来!”
众人闻听大惊,都看看方济又看看青箬,面面相觑不知就里。
青箬拱手躬身高声应一声:“遵命!”
然后转身对衙役们吩咐:“取百姓家的取暖的炭火烘笼两只来。将骆驼车上烧毁的布匹拿两匹来。”
波斯骆驼客几人面面相觑,然后窃窃私语一番大叫:“大人,小人们的布匹已经被毁,拿回去还能挽救,若烘烤了,就彻底毁掉,这是要倾家荡产要人命的呀。”
锦衣卫将波斯客拦阻在一旁,眼见衙役取来两个民家常用的大烘笼。炭火盆炙热的炭火红红的,上面的铁丝网眼烘笼上将湿漉漉的布匹折叠放在上面烘烤。
不久,在波斯商人哭天抹地嚎啕声中,浅色的布匹微微泛干发黄。
青箬高声吩咐:“来人!搭凳子。方大人吩咐,将这作恶的布匹狠狠责打三十大板,狠狠打!”
衙役们上来,一脸懵懂,强忍了笑。也不知方大人平日精明,如何耍戏法似的来审布匹?
板子高高抡起,重重落下,“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衙役们口中喊着数,一板板的狠狠打去。
随着劈里啪啦的板子响,麻布上渗出一层白花花的粉末。
十几名波斯骆驼客也吓得腿软,渐渐后退。忽然一声口哨,拔腿就跑。
就见瀚海阁高楼上落叶般呼啦啦飞下二十多名锦衣卫缇骑,出手同波斯骆驼客扭打一处,不出十招就擒拿制服了这些身材高大威猛目露凶光的盐枭。
台上官员看得瞠目结舌,台下百姓也人人称奇。
青箬上前,接过衙役递上来的布匹,高声对波斯客说:“你们一定奇怪,行事缜密,有高人指点,怎么还出了纰漏?是如何被官府查出来的?”
青箬笑笑继续说:“这才是百密一疏。是你们自己露出了破绽。”
众人惊愕的目光齐齐望着青箬,等她下文揭秘。
波斯骆驼客也犯了含糊,目光忽烁。
青箬举起被烧毁的半匹布解释说:“这几匹烧毁的布匹,被救火的水打湿,却是湿而不透。”
她抖开烧得半焦的布匹示范。果然卷轴居中的部分斑驳湿痕,并不是全部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