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又安?”
“啊?正是……晚生。” 青箬慌忙应着,目光四下张望。
“坐!”屏风后男子声音不疾不徐。
“晚生还是先帮大人把窗关好,仔细受寒。”青箬脚下绕开那把黄花梨圈椅,踱步向窗旁靠去。
关窗的瞬间,青若向外张望,手中青果不动声色地松手一滑,那果子滚落楼下屋脊瓦檐,向楼下跳去。
不过瞬间,哗啦啦闪出几名锦衣卫缇骑,提刀向上望。
青箬立即关窗。看来锦衣卫果然将瀚海阁包围似铁桶,她怕是插翅难飞。
“潘又安,荐书何在?”屏风后的方济问道。
青箬定定神,陪了一副笑脸,绕去围屏内,高高拱手装作一副套近乎的样子,口中高声:“方大人,学生宋玉,并非潘又安。只是我那同窗潘兄抱病,空有满腹才学,无缘为大人这当世包公大人效力麾下,才极力说服学生前来替他……”
她想尽办法拖延时间。
一阵沉默,她抬眼往去。
黄杨木书案七尺宽阔,昏暗的光影里,桌后太师椅上懒散身形靠倚了一人,正捏了下颌寻味般打量她。
他缓袍轻带,头束网巾,并未冠戴,一副闲散的样子。容长的脸儿,五官轮廓分明。
看面貌,颇是年轻,却生了一双超乎年龄深邃不可测的眸子,似要洞穿人心一般。
仿佛任你深藏多少心事,都要被他一眼挖出来个干净似的。
他唇角一牵,似笑非笑,连带眼角渗的细纹里都透出久经官场的举重若轻。
“你好大的胆子!”他沉下脸叱责,话音却不疾不徐。
青箬慌得又垂下头,不知被他发现了哪里的破绽,忙将错就错的继续敷衍说:“我那潘兄说过,大人乃当世伯乐,圣朝第一才子。昔日十四岁连中三甲蟾宫折桂,是天下学子楷模。”
她搜肠刮肚想着奉承的话。
谁不想多听几句恭维话?何况这些都是刚才楼下排队时,那些文人墨客们交口赞叹的言语,也不为过。
沉默。
青箬偷眼窥望,见方济眯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她。
他唇角带了几分玩转乾坤的得意,眸光只在青箬身上翻了两圈。
“胡子,掉了,没贴好。”他点破道。
青箬慌得伸手去摸唇上的八字胡。
逃生时她只匆忙中扯掉了下巴上贴的那截山羊胡,竟然疏忽了唇上。
方济声音陡然扬起:“好大的胆子!”
他手拍桌案,扶案而起,踱步就要去开门。
这是要……逐客?还是喊人来擒拿她?
“方大人!”青箬冲上去横臂拦方济去路,慌得压低声音央告,“学生仰慕大人才华,做梦都想一睹大人风范,追随左右。这才托人来替考。大人若不信,可以出题一试。”
只要能拖延时间耗走锦衣卫,她真是挖空心思。
忽然“哗啦啦”一阵响声,门被踢开,一队提了绣春刀的锦衣卫缇骑鱼贯而入。
青箬慌得闪躲去方济身后帷幕里。
“何人大胆!”方济喝问来人。
“方……方大人?”为首闯进来的锦衣卫缇骑惊愕地看了方济一眼,赔笑着。目光滴溜溜四下看看,手中忙高举了牙牌解释:“下官等奉圣谕缉拿官商勾结贩卖盐引的要犯-大盐枭黄万三。”
大盐枭黄万三?
这锦衣卫铺天盖地包围客栈的锦衣卫是来捉拿大盐枭的,难道是将她误认是黄万三了?
等等……青箬心里琢磨,锦衣卫破门而入的那一瞬,难道是她自己做贼心虚跑得急了些?
方济问:“哦?锦衣卫难得能查件正经案子。不过,此案刑部在查?”
锦衣卫缇骑首领陪个敷衍的笑脸应答:“锦衣卫早已在隔壁高升客栈布网,将这伙子盐枭一网打尽。不过,让那匪首黄万三趁乱逃遁了,似是逃来了这瀚海阁。”
缇骑首领话音满是旗开得胜的炫耀。
方济似对盐枭毫无兴趣,手指青箬方向轻描淡写一声:“人就在这里。”
惊得青箬心口一紧,暗呼不妙。仿佛眼前隔的一道屏风顿然消失。
可就在她张惶的瞬间,方济的指尖却倒转,徐徐指向了他自己。
“国舅爷说笑了。”锦衣卫缇骑虽有些尴尬,却满脸赔笑,目光狡诈四望,口中却忙解释:“这,下官例行公事拿人。不过,下官已查过。国舅大人这房里,没有闲杂人等。”
青箬一颗提到喉头的心噗通一声落回肚子,这个方济!
“查仔细了,免得落人口实。”方济踱步回书案。
青箬心想自己判定的没错,这两家势同水火都不加掩饰了。
“青天方御史大老爷为草民们作主呀!”
“苍天有眼,大人明察!”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哭喊声叫嚷声嘈杂一片,混杂在敲锣击鼓呐喊声中,震天动地。
“锦衣卫仗势欺人,污良为奸!”
喊叫声如波浪汹涌,一浪压过一浪。
“外面什么状况?”方济皱眉向外问。
手下匆忙进来回禀:“楼下高升客栈,锦衣卫擒了一伙儿骆驼客,说是盐枭黄百万手下。可骆驼贩子喊冤不认罪。”
一旁锦衣卫缇骑恨得咬牙,一把推开窗向下观望。
楼下隔壁高升客栈庭院里已乱作一团。
不远处,瀚海阁二楼一处平坦的平台上,面对下面街巷里越聚越多的围观百姓,小侯爷秦梦麒大声喝斥:“将人犯擒拿去北镇抚司审问。”
“大人,小民是波斯商人,合法经商,无凭无证,凭什么羁押扣留?”
“大人,小人们是做买卖的,耽搁时辰送货,就要倾家荡产死路一条呀!”
“我们要见方大人,锦衣卫胡作非为,还有没有王法?”几名戴着毡帽裹着羊毡身材高大的异域汉子,操作蹩脚的中原口音辩驳着。
缇骑首领忙解释:“方大人,莫要被这刁民蒙骗。锦衣卫昨夜得到密报,这伙儿波斯商人是盐枭假扮。今天围剿,这伙子人狡猾弃货而逃,被当场捕获。这会子颠倒黑白来反咬一口……”
锦衣卫缇骑生怕方济插手,节外生枝。
“走,去看看!”方济吩咐说。平日大理寺、刑部案狱申诉,都是他都察院的份内之属。
眼见锦衣卫小侯爷秦梦麒如今被民众激愤而起的抗议,焦头烂额,方济更要去看热闹。
青箬心头暗喜,这“横生的枝节”可是关键时刻替她解围,这两个难缠的家伙去查案,她就可以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她看了看那扇大敞的窗。
方济离去,门外落锁的声响。
青箬心想,这方济果然狡猾,没打算放过她。但她有腿,那窗可是大敞着给她留了“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