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文里的王孙,可是为了女子抛弃家门,去寒苦度日。小侯爷肯吗?”
嫣儿巴巴地抬眼看青箬,终于明白了什么,眼泪汪汪地问:“姐姐,大伯的冤案,什么时候能昭雪呀。带家门恢复了门地,我和小侯爷还算门地般配吧?”
青箬狠狠戳她额头嫌弃道:“你呀,走火入魔!”
“妻不成,就妾。哪怕是个通房丫鬟守在他身边,日日这么看着他,伺候他,我就知足。”嫣儿甜甜地说。
“你想得美。人家小侯爷肯要你?”青箬逗气她。
嫣儿忽然正经敛了颜色问:“青哥儿,你那日去哪里了,惹得二爷如此动怒发火?”
“去,去寻医仙给二爷治眼疾呀。”青箬支支吾吾,似被窥到了秘密。
嫣儿神色凝重继续追问:“姐姐,你有事瞒着我?说好咱们祸福与共的。”
“你呀,还是在家伺候好你的小侯爷吧。好刀用在刀刃上,其他的暂且用不到你呢。”青箬敷衍着,但是嫣儿的目光一直凝视她颇为含混。
回房后,青箬心悸不已。她悄悄从床下抠出贴好的那油纸包,从里面取出辛辛苦苦从放鹤亭石桌下机关里取出的账簿。那一条条,一桩桩,分明是爹爹的血泪。她一定要将案情查个水落石出。而此事,她该不该告诉方济呢?方济如今伤成这个田地,她不能说。再者。依着方济刚直不阿秉公执法的性子,或许不等案情大白,就把她这个在逃罪眷绳之以法。
“姐姐,姐姐。”嫣儿的声音。
青箬不假思索,将账簿一把丢去一旁的齐腰高的梅花胆瓶里。高声应着:“我在这里。”
嫣儿跑进来,险些扎去青箬怀里。
“怎么,神医请到了?”
“小侯爷回来了,要带二爷尽快启程呢。随身带来了一位御医老爷爷,古怪得很。姐姐一道去看看吧。”嫣儿拉拽青箬就走,“马上有人来帮姐姐收拾行囊。小侯爷叮嘱片刻不能耽搁。”
青箬挣脱她的手敷衍:“你先去,我立刻就来。我,我,内急。不方便。”
青箬胀红了脸,嫣儿恍然大悟,这些日子姐姐腹痛,相必是来了月事。
于是嫣儿叮嘱几句就跑开。
青箬欣喜,如此方济就有救了。但是简博宁曾戏言叮嘱,如果方济回府,她这些狐朋狗友怕都要闪避得远远的,否则方太师是个厉害人物。
看嫣儿走远,青箬这才忙关了房门,将那秘密从胆瓶里掏出,左右看看,塞去贴身包裹。再将包裹同她保护的尚方宝剑和印信圣旨都捆去了一处。想想不放心,就将印信盒子打开,把个账簿塞了进去,口中告罪不停:“二爷,得罪了,得罪了。暂住片刻。”
窗外传来脚步声,青箬慌忙将印信盖去被子下,急匆匆出了门去看方济和小侯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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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驿,后花园。
晴天轰隆隆一阵响雷,惊得青箬猛然抬头。
天边一片乌云,浓墨般染洒天际,向这边弥漫而来。
渐渐的,天光暗淡。
又要下雨了!
青箬扯断一枝芭蕉叶当做伞盖,叫嚷着从花园向后宅跑去。
才跑出不过几步,就见一道影子调皮地嗖地一下从假山旁闪过。
青箬咬咬唇,猜是秦梦麒。才回来,就同她玩笑吓唬她。
先时因为方济冤枉小侯爷飞镖杀陆慎,假戏真做,青箬同梦麒交往几次,反是感情颇深。
如今方济被炸伤眼,全靠小侯爷秦梦麒去奔走张罗,也不见他任性赌气。
先时南下的路上,那趾高气扬的小侯爷在她面前仿佛被抽去了筋骨,只一位黏贴在她身边。似个离不开大人关爱的娃娃。
“怎么,回来啦?你们两个编排好了演戏瞒着我。再不理你了。”青箬扬声说,但那躲去洞里的人影没出来。
“你再不出来,被大雨浇个透心凉,发烧了可又要被二爷灌汤药,捏痧治病。可疼了!”青箬吓唬他。
洞里却没有声音。
青箬想随进去,可转念一想,才不上他的圈套。
这些日子秦梦麒同她戏逗的法子越发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不知道这山洞里又有什么鬼把戏?
青箬扭头就跑,转身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
她顶了芭蕉叶,大步快跑,总算冲去后宅游廊下,跺脚抖落身上的雨水。
恰听一个熟悉的声音:“疯跑什么,淋成落汤鸡了吧?”
小侯爷?
青箬看到秦梦麒一脸的吃惊。
如果眼前人是秦梦麒,那么刚才看到的假山洞里的又是什么人?
“你,你怎么在这里?”青箬好奇地脱口问。
秦梦麒忿忿地赌气说:“我不在这里在哪里?快去,神医等着你呢。要给方济煎药洗眼消肿。”
“什么药?洗眼?”青箬结结巴巴问。
“我要先回京城去!”秦梦麒说,“这案子也破了,该死的也死了。我回京进宫去寻皇上说理去。”
“可是二爷。”
“各回各家,方大哥派轻骑来护送老神医到此,会接他回金陵家中养伤。别看我救他,同他联手,那不过是看着国事的分上。至于他,休想!”
秦梦麒也不多言,扭头就走,还不忘回身扫她一眼问:“再问你一句,跟我走?还是随着他。”
青箬心头一动,这话说得明白。让她泾渭分明的站好阵营。
只是小侯爷这孩子般的性子,可怎么了得?
青箬故作糊涂问他:“小侯爷不是嫌弃我笨手笨脚吗?青哥儿还是跟着方大人吧。虽然他啰嗦絮叨些。”
若换做往日,秦梦麒总要同她斗嘴纠缠,不肯落了下风。可如今,秦梦麒唇角勾出一抹惨笑,转身拂袖而去。
“唉,小侯爷,你……”青箬尾随追了两步,无奈他的步伐极快,几个箭步闪出门就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小侯爷一时气话还是真的。青箬也不敢去追秦梦麒,只能望其项背摇头叹气。
“青哥儿,看到方同小爷吗?这大门四敞的,屋里也没个人儿,院里伺候的人都去哪里了?”驿丞打着哈欠晃过来,嘟哝一句,“这酒的劲道真大。”
“房里没人吗?”青箬问。
驿丞说:“不然为何问你呢。虽然钦差大人下榻馆驿,咱们也清散了闲杂人等。可这万一丢了银子和贵重物事,小的们可也吃罪不起不是?”
青箬打量他几眼,知道他话里有话,阎王易见,小鬼儿难缠。
于是青箬摸摸怀里,摸出些散碎银子丢给他说:“烦劳小哥儿多留几只眼,替咱们看好门儿。”
口中这么说,她心里也不由怅然若失。
小侯爷在时,这里有锦衣卫缇骑睡在房梁,门窗大敞也没贼敢来。
可如今锦衣卫一走,她随方济微服南下,身边的扈从除去了方同武功高强,可就要方国舅自给自足,自己斗小贼了。周老虎殉难,晴娘在重孝中,又忙了去给方济寻良医,眼下也没个帮手。
也怪方济固执,冯公公一再叮嘱,他都不肯多带扈从侍卫。
青箬才跨进方济的屋门,迎面同一个人撞个满怀,她一抬头,惊得脱口喊:“二爷,你~”
定睛一看,那人的身量却不是二爷方济。虽然这人同方济五官相似,但身材魁伟,武将装束。
“青哥儿?”那人开口,话音粗重。
“方,方大爷?”青箬听小侯爷透露,也猜出几分,立刻怂了几分。
“嗯,胆大妄为,是你擅自夜闯险滩,连累了方济?”大爷方澎问道。
青箬目光闪烁,支吾问:“二爷的伤,大爷可是想出了好法子?”
方澎冷哼一声,叱骂道:“他自作自受!”嘴里这么说,却挥手示意她进屋,“随我来!”
进到屋里,晦暗的光线下,一位白发苍苍瘦骨嶙峋的老者手如枯爪正在捏着方济的头,满手是血。
“娃儿,忍忍。”老神医说。
“嗯,呜呜。”方济口中咬着叠起的一块儿方巾。
“你,睁眼看看!”老神医再次吩咐。
“青哥儿,你,过来!”方济吩咐。
青箬讪讪地上前,仿佛她是一切罪恶之源。
“这伤因你,也不由你。既然最后一眼所见,也该是第一眼所见。近前。”青箬坐去床边,接住方济递来的手,一把同他紧紧握住。
老神医一点点地擦拭,让方济试着睁眼。
青箬的一颗心都提到喉咙,恨不得大声嚷:“看到了,看到了,师父你一定看到的。”
方济的眼神定定地望着青箬,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可是看到?”老神医问。
方济眼泪带血滑落颊边,对了青箬兴奋地点点头。伸手去抚弄青箬的脸颊。
“放心吧。”他说。
众人都如释重负。方济争执起身下床拜谢老神医。
方澎冷哼一声,无奈摇头,只训话道:“速速回金陵养伤。闲话少说。”
青箬的眼泪倏然涌出,想喊一声“二爷”,却哽咽难言。
“还不速速去煎药,麻烦!”老神医呵斥,青箬这才发现是在训示她。忙擦把泪,看着桌上摊好的药材,被一旁的下人推推,去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