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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我20岁,考上了省会成都的一所本科大学。为了庆祝一番,我找来最好的朋友赵鹏,俩人凑了1元钱买了2瓶啤酒,跑回母校的操场,一屁股坐下来,准备敞开肚皮整。
夜风吹拂,想到即将告别家乡,伤感涌上心头。我们生长的这座小城蜷缩在四川最边远的山区,它就像一位朴实的母亲,滋养我们长大成人。由于地处偏远,缺乏工商业支撑,小城的经济一直排在四川尾端。在这儿长大的年轻人心里都明白,只有死劲读书,考上大学,自己才有机会走出大山。
赵鹏灌了一口啤酒,长叹了一口气说:“你说,但凡有点发展前途,谁愿意背井离乡,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去打拼嘛?”
我大概有点醉了,说道:“我过阵子要去成都咯,你说我去了那儿,还有没有你这样巴适的实况足球(当时流行的电子游戏)对手?”
赵鹏拍拍我的肩膀:“你怕是喝麻了,我不是和你一样考到了成都吗?”
我一愣,接着大笑起来。
赵鹏这个本科来之不易。高一时我得了场大病,成绩也差,索性休学一年在家自学。一年后,当我回到学校再读高一时,赵鹏已经高二了。我说我们是平等的兄弟俩,你怎么忍心比我高一级呢?是兄弟你就等我一年。赵鹏真的等了,用一种堪称悲壮的方式——他高考失利,选择复读,和我一起又读了一遍高三。
我们同时考上本科,到了填报志愿时,赵鹏他爸希望他将来当警察,喊他报考警校之类的大学。赵鹏却自作主张,报了某大学的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还硬是录取了。他爸气得咬牙切齿,但转念一想,摸摸自己胸口,自我劝慰道:“莫得事,莫得事,吃咸点,看淡点。”
在那个年代,在我们那个小城,孩子考上本科也算是给屋头争脸、光宗耀祖了,他爸再强势,这一刻也只能听从儿子。
赵鹏不想重复他爸的老路。他爸是监狱警察,日常工作就是管犯人。可能他爸上班时管犯人还不够尽兴,下班回家把儿子也当犯人管。赵鹏很受伤,把这个委屈告诉了他最值得信任的朋友,也就是我。我不明白他把心事告诉我有什么用,难道只是为了找人倾诉?后来我明白了,这种倾诉是有用的,因为有次赵鹏惹恼了我,我就给他取了个外号——“犯人”。
这个富有生活气息的外号一经问世,便立刻取代了赵鹏的本名。有同学不解,问我为什么给赵鹏取这个外号,我便耐心细致地讲解赵鹏的家庭背景。同学恍然大悟,赵鹏却气得跳脚:“你娃儿莫乱喊!”
不过很快,我们又和好了,因为赵鹏也给我取了外号——“土行孙”。
初中时,我家经济条件不好,因为个子矮,很自卑,班里有几个捣蛋的学生经常欺负我。当觉得自己有胜算时,赵鹏偶尔会出手帮我,但当他也打不过坏学生时,他就对我说:“兄弟,雄起,不要虚!”然后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逃之夭夭了。
一个周末,我去赵鹏家找他玩。他家布置得规规矩矩,家具擦得锃亮,进他家像进了上书房或者军机处,有一种庄重的氛围。他爸妈一身正气,不苟言笑,我不由自主地整理好衣领,感觉将要和他家人商议国家大事。我清了清嗓子,硬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跟他爸妈打招呼。我想和叔叔阿姨多聊几句,发表一番我对地球环保、国企改革,西部大开发的见解,期望他们对我刮目相看。正当我滔滔不绝、唾沫横飞时,赵鹏急不可耐地把我推出门,说:“你娃儿屁话咋那么多?和他们有啥子好摆的嘛?还不如快点去电子游戏厅耍两把。”
其实我还想和他父母多交流一会儿。作为一个初中生,能和一个监狱警察,一个国家暴力机关的公职人员交流思想,在我看来是一种荣耀。我爸那时体弱多病,面黄肌瘦,在一个工厂当最不起眼的门卫,艰难挣钱,供我读书。我明白我爸的不易,也感激他为我做的一切,但我还是羡慕赵鹏有一个高大威猛的警察父亲。
那晚,坐在母校的操场上,赵鹏问我未来的梦想。我愣了一下,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我爸那病恹恹的模样。在我刚上初中时,我爸得了严重的心脏病,从此以后我做错事,天底下再也没有一个人用巴掌扇我耳光了,我高兴了好一阵子。但每次看到我爸发病时的痛苦模样,我又希望他病能好起来,即使再次有力气继续扇我耳光也行。我便给赵鹏说,我没啥大梦想,就盼着能快点大学毕业,赶紧找个好工作多挣点钱,然后找最好的医院,请最好的医生治好我爸的心脏病。
赵鹏说这不是梦想,是要完成的事情。接着,他谈他的梦想。那时他正在读一本成功学的书,里面都是些白手起家成为亿万富翁的励志故事,可能受到书的影响,他对着月亮,目光坚定,挥舞着拳头说:“老子要成为最凶的推销员,卖出世界上最多的商品,挣最多的票子,娶最乖的婆娘。”
赵鹏这家伙可没吹牛,我早就发现他“耍嘴皮子”的功夫厉害得很——随便碰到个陌生人,他短短几分钟就能跟人家打得火热,把人逗得哈哈大笑。他虽是青年,但那张脸看起来像个老实巴交的老农民,给人诚实可靠的感觉。这样的人,天生就适合干销售。
2
四年的大学生活转瞬即逝,2006年夏天,我们大学毕业了。赵鹏向他的梦想靠近了一步,他进了成都的一家贸易公司,每天坐在公司的电脑前给世界各国的潜在客户发英文电子邮件,联系进出口贸易,期待谈下一笔笔大订单。而我去了省内一个偏远县城的乡镇当西部志愿者,主要工作是在农村修电脑,开展村民的远程教育培训。
一天,赵鹏从遥远的省会给我打来电话,语气兴奋得像中了彩票:“兄弟,我跟你说,我现在在酒吧,旁边那桌坐了好几个美女,环肥燕瘦,你说,我该选哪个搭讪?”
我当时正配合村支书动员农户到村委会学习农业技能,周围全是猪叫声。我看了看猪栏里几头悠闲散步的母猪,说:“我旁边也有好几头‘美女’,都很肥,我一头都不想选。”
赵鹏说我现在也算是个乡镇干部了,有空他来看我:“你要杀猪来款待我啊。你的猪养肥了没有?”我纠正他,说我是西部志愿者,没有编制,不算乡镇干部。而且我也不养猪,只是给村民播放如何科学养猪的视频。
说了半天,我才发现赵鹏没有回话。一愣,才反应过来,山上的信号不好,电话早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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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会深刻影响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2006年我刚开始当西部志愿者时,并不热衷于考公。平日除了到村上站点维修电脑,调试信号,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乡政府,被各个科室叫去打杂。所谓的“打杂”,就是帮他们写总结、做方案、报报表。虽然事情繁琐,让我一刻不得停歇,但那时政府的工作对我来说都很新鲜,我干得激情四射,充满自豪。
我像探索新大陆一般钻研各个科室的业务,几个月下来,所有业务我都摸透了,对各项工作应付自如。我感觉除了乡政府的几个领导外,论熟悉业务的广度,就属我了。我甚至还洋洋得意地认为,现在喊我去当个副乡长,说不定我都能干下来。
一次,听党政办主任说乡政府要开一个乡镇工业建设推进会,我心想这个工作我写过几次报告,平时也在研究,便决定去参会。我迫不及待地提前半小时坐在会议室,准备在开会时来一个技惊四座的发言,这时提前进屋的党政办主任向我投来迟疑的眼光,他问我:“会议资料都准备好了,你还在这里搞啥子?”
我说我也参会。他说,没通知你来呀。我说这正说明了你的疏漏,这么重要的会议怎能不请我这样的重要人员参加?本乡工业经济调研报告是我写的初稿,我来提建议再合适不过了。主任摇摇头,一脸愁绪:“你还是走吧,这个会开得长,怕耽误你时间。”我说没事,我的时间不值钱。主任说:“听哥话,出去,哥下班请你吃牛肉面。”我说,一碗牛肉面哪有本乡的未来经济发展重要!看我这么坚持,主任只得面带严肃地向我走来,以半抱半推的姿势把我“请”出了会议室。
后来,乡政府有个老哥告诉我,有些重要会议只能正编干部参加,一些次重要的会议,临聘人员也可以参加。像我这种既不是正编干部,也不是临聘人员的志愿者,原则上不用参加任何会议,只需要贯彻会议精神,落实工作就行了。
我说:“不就是个正编公务员吗?我考一个给他们看。”
老哥向我投以赞许的眼光,竖起大拇指说道:“弟娃,有志气!是个干大事的人。不过呢,在你考公务员之前,先帮哥个忙,把这篇总结写了噻,我晓得你文笔好,写得又快又巴适。”
3
这事之后,我开始在网上找公考信息。
2006年公招的要求不比现在低,大部分岗位的学历要求是本科以上,但那时本科生不多,要考上乡镇公务员并不难。多考几次,一些县城的公务员也能考上。我甚至开始有些同情乡政府的干部了,他们好多人一辈子只能在乡镇工作,而我可以在祖国的天南海北任意选择一个县城考公务员。这应了我们大学老师的话:“一个人学历越高,他的选择面越广。这个世界对越勤奋的人就越公平。”
那时网络购物还不发达,有次我在网上买了几本公考书籍,先是按要求去县城邮局给网站账号付了钱,过了一个月客服才说已发货,又过了半个月,我还没收到书。我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要求客服退钱,他们又说还没发货,但钱也退不了。我悲痛欲绝,说明天就会出现一条新闻:“一个月收入只有六百元、长相清秀的年轻大学生,因网上买书被骗含恨跳楼。”客服不知道我是在开玩笑还是真心话,当天晚上就同意把钱退给我。
线上不靠谱,我只得趁周末到成都去买公考书籍。我先骑车到县城,再在县城坐车去成都,到了成都也一刻不能耽误,因为回县里的最后一趟汽车是下午六点发车。那时成都还没有地铁,也没有智能手机导航,从车站如何坐公交到西南书城,我得站在公交站台前认真研究计算一番。我发现有两条线路:一条要花一个小时,需要四元钱;还有一条有点绕,要花两个小时,但只需要两元钱。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利用一小时挣两元钱,这比我在乡政府的小时工价都还高呢。
后来的事证明,这两元钱我倒是节约了,但赶回县城已经来不及了。旅馆是不可能住的,成都的旅馆最差的也要七八十一晚。我计划去火车站候车厅对付一晚,明早再买票回去。正好这时,赵鹏打来电话,一番寒暄后,我说我在成都。他听完,立刻让我去他住处。我不好意思说我要去火车站待一夜,便说我已找好旅馆。他在电话那头急吼吼地说:“赶紧退了噻,你跑成都来了,不住我这儿住哪儿嘛。”
我说:“哎呀,那咋个好意思嘛,我睡你卧室头,你跟你女朋友只有睡客厅沙发咯。”
他听了直笑:“想啥子哦,肯定是你睡沙发噻。”
见到赵鹏,已是晚上八点。他和女朋友站在公交站台前,张望着公交车行驶来的方向。当时他们住在市中心附近一个老小区,小区外有一条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小吃街,街上各种川菜馆,火锅店,烧烤店,小吃店应有尽有,到了夜里依旧食客众多。
赵鹏要请我吃顿夜宵,我习惯性地问:“去哪家面馆?”读大学时,每次我们见面都是去吃炒饭、面条之类的东西,这次他却带我去了一家炒菜馆,点了好几个招牌菜:回锅肉,水煮肉片,麻辣兔丁,蹄花。
我赶忙喊:“够了嘛,莫点了。”
赵鹏说:“你好不容易跑成都来一趟,我咋个都得让你尝尝最巴适的成都菜。”
听口气,他平时应该经常在饭馆吃。想我在乡镇,最奢侈的行为莫过于周末去乡政府门口的小店吃一碗两元钱的牛肉面。看着赵鹏娴熟、洒脱的点菜动作,我意识到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出身小城、凡事和我一样精打细算的人了,现在他是这个大城市的白领,人的生活习惯是会随着收入而改变的。
等上菜的时候,赵鹏问我咋个想考公务员哦?他女朋友王霞也在旁边附和,认为公务员没啥子好稀奇的。我苦笑一声,端起茶杯猛灌一口:“你俩是没体验过我这日子哟,要是像我一样,在乡坝头当西部志愿者,每个月就挣那六百块钱,你就晓得公务员简直是神仙职业咯。”
王霞眼睛睁得溜圆,好奇得很,接着问:“那在县城头当公务员,一个月能拿好多钱嘛?”
我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千把块钱出头。”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赵鹏打破了尴尬:“唉,说起来还是公务员安逸些,咋个都比我们这些在公司打工的稳当,起码不得担心哪天老板跑路。”赵鹏也有烦恼,他在进出口贸易公司上班,只能用英语跟客户沟通,感觉无法彻底发挥自己的优势。他还是想找一个中文销售的工作,准备隔段时间换工作。
我说他饱汉不知饿汉饥,月入三千还想换工作?他说:“哎呀,你娃怕是搞忘了嗦?我要成为一个金牌销售!”
赵鹏还是那么健谈。他把我买的公考书籍随手翻了翻,说这些题看起来也不太难。我说对他来说确实不算啥子。他读书时成绩一直比我好,而且擅长沟通,性格沉稳,我突然意识到他非常适合做公务员。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正儿八经地劝道:“兄弟,要不你也去考个公务员试试?”
他摆了摆手说:“算咯算咯,我还是继续当我的‘社会闲散人员’安逸些。”
4
我曾无数次回想,如果能穿越回2006年的那个冬天,我肯定要扯起嗓子对自己吼一声:“考公务员?你慌个铲铲!”
一开始,我就把目标锁定在相对容易考上的乡镇或县城公务员。好几个朋友都劝我不要急,可以多考几次,直到考上市里或成都的公务员。还说一旦考上了县城的公务员,想去更好的地方就难了。
但那个冬天,我确实等不及了。我的志愿服务期限还剩半年,半年后得自谋出路。我母亲身体不太好,刚退休,却将工资卡给了我——她知道我每月的收入只够维持基本生活,就让我拿钱买考公资料,当考试的路费。之后,母亲在别人家煮饭洗衣当保姆,我不想让她那么辛苦,于是时刻提醒自己要尽快找一个能养活自己的工作。
2006年年底,我报了一个县的地方税务局计算机管理公招岗位,招两人,二十多人报名。最终我如愿考上。后来参加公考的志愿者朋友说,我考上半年后,也就是2007年上半年那次公招的竞争明显减弱,本市市级部门和成都周边区县的职位的上岸难度大大降低——但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考的是县城税务局,到了单位以后却被分在一个镇上的税务所。刚到镇上的我也很是知足,因为前一年我还是一个志愿者,现在已经是有正式编制的公务员了,收入也涨到千元出头。税务所的食堂每天管午饭,交了伙食费就能吃,虽不是顿顿有肉,但只要中午把肚子撑得够饱,晚上回家就吃得够少。
镇上菜市的苹果也很便宜,是山上的农民自己种的。乡镇上的人普遍衣着朴素,我不用穿名牌,只需要套上大学时的旧衣服,就已经算是镇上“时尚”的年轻人了。我掐指一算,只需要几年时间,我就能凑够两三万的首付,在县城买个总价十万出头的房子。更重要的是,我把母亲的工资卡还给了她,她不用再在别人家干活了。
我在镇上一待就是两年,一切看起来都很完美,除了有一点我不能忍受,那就是孤独。在乡镇工作,长相普通,个子不高,家庭条件也一般,我没奢望能在短时间内找到女朋友。当然,村里有还没结婚、会种田、会叠被子、会包饺子的年轻姑娘。有个村干部真给我介绍了一个,我果断拒绝,村干部还很坚持地说:“你去见一哈嘛,别个姑娘巴适得很。娶个这样的姑娘,你回家后,她给你脱鞋子、脱袜子,端来热水,把你那走了一天路的臭脚,像捧宝贝一样放进脚盆里头。大清早的,还给你煮上一大碗漂起两个煎鸡蛋的面条,双手端到你跟前,眼巴巴地望到你,就盼着你大口大口把面刨完。”我说:“叔,您这说得,我咋个感觉自己像个古代王爷,在找个丫鬟伺候我喃?”
工作之余,我常常在镇上那条最“繁华”的街上游荡。即使在白天,街上行人也寥寥无几。我几分钟就走完空荡荡的街区,眼前就浮现出整片整片的绿油油的菜田。镇子附近寂静无声,别说人了,连车都少得可怜。我想起最近一次见到赵鹏还是在一年前,我们在成都的一家烧烤店吃烧烤,喝啤酒,庆祝我考上公务员。他让我再多喝一杯,说:“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现在想来,我确实到了西边——这个税务所位于川西,离我的家乡六百多公里远。
孤零零的我偶尔会想,要是赵鹏还有那几个耍得好的兄弟也考公务员,跟我考到同一个县,还分到同一个镇,那日子该有多安逸。几个大男人没事就约起出来摆龙门阵,找个路边摊,一人抱瓶冰啤酒“咕咚咕咚”灌几口,再扯起嗓子谈论镇上那个卖菜的妹儿。那妹儿长得那叫一个乖,两根油光水滑的辫子甩来甩去,凑近了还能闻到海飞丝洗发水的清香。咱们几个就打赌看谁先跟她混熟,能搭上话……想着这些,我一个人在那儿傻乐。结果,一阵冷风从旁边菜田里头灌过来,吹得我一哆嗦,瞬间从美梦回到现实。
我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因为那时的赵鹏在成都可以说是混得风生水起,咋可能跟我跑到这乡坝头来?他离开进出口贸易公司后,进了一家面向国内市场的家具公司,很快就成了那里的金牌销售。后来公司要到沿海发达地区开拓新市场,需要往某大城市派驻一名销售代表,但由于那里竞争激烈,没人愿意前往。是赵鹏主动请缨当先锋,他放弃了在成都积累的优质客户,不到半年,他就在沿海城市站稳了脚跟。
从小赵鹏就是一个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的人,也明白在哪里能最好地发挥自己的特长。一个人能够有以上两点自知,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
2009年年初,赵鹏有次在电话里跟我抱怨:“兄弟啊,我这日子过得简直不摆了。天天都在出差,一周要跑好几个城市去拜访客户,夜夜酒局不断,熬夜熬得我眼睛都快鼓出来了,每晚醉醺醺地一个人回到宾馆,累得躺在床上快要散架。”
我说既然那么辛苦,要不回四川考个公务员吧?他说暂时还没考虑,我说其实公务员待遇不错,我们收入今年涨了,现在每个月到手都有一千八百元了:“估计收入跟你差不了多少。”
赵鹏在电话里笑笑,没接话。后来我才知道,他那时年薪都三十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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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夏天,赵鹏突然又打来电话,让我去成都一趟,说是有重要事情。我说我忙着学习税收业务,没空。他说:“学个铲铲!赶紧过来,我现在一年才回成都两趟,趁我在,莫错过机会!”他还特别交代我,要打扮得帅气一点。我想,他不会又要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赵鹏的情路比我顺畅,他大三时就有了女朋友。我们老家有个习俗,每年正月十六要登高,即使是登山,老家人也不忘继续开展最爱的国民运动:麻将。很多人把桌子抬到山上打起了麻将。
大三那年寒假,赵鹏打算登上老家城东的山头。他正在爬山,路过一片树林,突然听到一阵如银铃般的笑声。那发出笑声的女生是多么的快乐,多么的无忧无虑,多么的开朗啊。赵鹏能确定,那笑声就是他心底一直在寻找的无法言说的美好。他循声而去,在刚发芽的青叶底下,看见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长发飘逸的女孩正在摸牌。赵鹏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飘到她背后,呵呵傻笑。那个女孩吓了一跳,背脊一阵发凉,还以为是山鬼出没。赵鹏最擅长快速和陌生人打得火热了,在他的各种开玩笑中,阵阵妙语连珠中,这个叫王霞的女孩也笑了起来。他们就这样认识了,后来又相恋了。
沐浴在甜蜜爱情中的赵鹏并没有见色忘义,心里头一直惦记着我这个孤家寡人。他时常敦促王霞介绍一个闺蜜给我。王霞有些为难,她在成都的一所师范院校上学,是美女扎堆的地方,闺蜜自然也不少,可到底哪个闺蜜能跟我对上眼,她心里没底。为了让王霞的闺蜜见识一下理工男的风采,我特意在QQ上给她们发了我的超高像素的自拍照。欣赏完我的照片后,她们一个个都陷入了沉默。那一刻,我发现我的照片能让这个世界宁静。
只有一个妹子,犹豫了半天,终于愿意出来跟我见面。虽然感觉她不是很热情,但我想,有个机会总比没有强,说不定见面能擦出火花来。可当赵鹏和王霞带着那个妹子来和我见面,我只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为什么她愿意见我。我甚至觉得,她但凡有王霞一半的颜值我就追她了。当然,我还是很礼貌地请她吃了饭,留了联系方式,后来又很礼貌地说我们性格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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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鹏照例在成都的公交站台接我。这次他开了车,按了喇叭。我快步走上前,拉开车门,一股凉爽的冷气瞬间将我包围。赵鹏说这是他买的新车,当我听到这车花了十万时,摇摇头说:“你娃真是浪费,这个价格在我们县城能全款买一套新房了。”
赵鹏说:“你不懂,现在这个社会,不开车,怎么去谈业务?”
路上,赵鹏给我指车窗外正在新修的地铁,我感到成都和他的交通方式都在跨越式向前迈进,只有我依旧用两条腿行走人间。赵鹏还在成都买了房,到了小区门口,站得笔挺的年轻保安一个标准的敬礼把我惊了一跳,我还以为他要拦住我这个乡下人盘问呢。
赵鹏说,他一直在帮我留意合适的女生,之前发现了好几个不错的:“但恕兄弟直言,她们的工作比较好,收入也比较高,我怕她们看不上你,就没给你介绍。”
我说:“这些话你可以藏在心里,大可不必说出来。”
赵鹏又说起他前段时间发现的一个适合我的女孩,那女孩高中毕业后在成都找了个卖手机的工作,想找一个大学生做男友:“兄弟你机会来了。”
那一刻,我很感激赵鹏,因为他帮我弄懂了我的适配类型是高中生。
在赵鹏的新家,我和女孩对上了眼,她微胖,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热络地摆起龙门阵来,她问起我的工作,我便谈起我在镇上上班的事情。女孩的兴趣便从我身上转移到镇上,接连发问:“镇上通网没得哦?”“公路修通没有嘛?总不能每次出门都踩一脚泥巴噻。”“镇上是不是动不动就停电,晚上黑灯瞎火的怎么办哟?还有哦,有没有公共厕所哦?”
我说镇上当然没有通公路,我们都是骑着牛马进县城。镇上岂止是经常停电,简直是没有电啊,村民们都靠钻木取火来煮饭。公共厕所当然没有,大家如厕都去亲戚朋友家的菜地解决,一是为了给蔬菜施肥,二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等他们笑够了,我才说,我的工作地点是乡镇,不是原始社会,也不是非洲,中国的乡镇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跟县城差别不大:“你别看我现在在乡镇税务所上班,但我在认真学习税收业务,税务系统每年有业务考试,考得好就能出类拔萃,有机会调到县税务局,甚至市税务局。”
但那个女孩似乎不太在乎这些,她问我什么时候可以调到成都上班。我说:“妹子,你这可真是为难我咯,这难度简直跟登天差不多,我这辈子怕是都没啥指望咯。”
她又说:“那你考到成都当公务员呢?总能行吧?”
我说更不可能,成都的竞争那么激烈,我一个二本生可不敢去凑热闹。
我说完这句,女孩沉默了。
相亲黄了,女孩走了,赵鹏有些抱歉:“兄弟,对不住咯,真没想到,这个高中生会拒绝你。”
我说没事,拒绝我的女孩多了去了,我已经见怪不惊。再说这个女孩愿意跟我见面,算是好的了。
我发现,那天王霞几乎全程没有说话,脸色也不太好看,就问赵鹏她怎么了?赵鹏垂下头,神情焦虑,我这才发现他眼里布满血丝,身材也比之前消瘦。
赵鹏告诉我,他想跟王霞结婚,但他母亲不同意。张伯母对赵鹏的期望很高。多年来,她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培养儿子上,为了全身心照顾好儿子,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赵鹏也不负期待,年少有为。在张伯母眼中,王霞实在太普通了,她大专毕业,在一所学校当临聘老师,而且她大大咧咧的性格也不太讨张伯母喜欢。
一向果断的赵鹏在这件事上左右为难,犹豫不决。那时候,他们的恋情已经持续了五年,赵鹏是真心喜欢王霞,但也知道母亲的不容易。赵鹏想就这样维持现状,说不定哪天母亲就回心转意了。但女孩的青春是不能耗下去的,几个月后,赵鹏告诉我,王霞主动离开了他。
2010年,赵鹏结婚了,新娘是他母亲的朋友介绍的,家庭条件好到父母不愿让她外出工作,凭家产就能养活她。新娘沉稳内向,寡言少语,和王霞活泼外向,爱开玩笑的性格完全相反。众人都祝福赵鹏找了个好老婆,只有我知道,单纯论性格,还是王霞更适合他。我安慰赵鹏:“你应该开心才对。男人们都在辛苦挣钱养老婆,只有你开局就找了一个养你的老婆。”
几个月以后,王霞在QQ上问我赵鹏的近况,我才知道他们分手后就再没有联系。看来曾经相爱的人真的做不了朋友。我想给王霞说“赵鹏现在很少像跟你在一起时那样开怀大笑”,但我忍住了,毕竟赵鹏的老婆那时已经怀孕,我无法过多评论。见我不愿多谈赵鹏,王霞也不再多说。隔着电脑屏幕,我似乎能感觉到王霞泪眼蒙眬,为她逝去的爱情,也为她无法回头的青春。
又过了大半年,有一次我在QQ空间看到王霞也快要结婚了,新郎是成都本地人。从照片上看,新郎各方面都不比赵鹏差。
我为王霞感到高兴。
6
2009年,我从乡镇税务所调到了县城税务局。
税务系统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系统,很难与其他单位交流,不出意外,我将在这个岗位干到退休,在县城度过一生。但税务局也是一个典型的学习型机关,其工作需要专业的会计,掌握丰富的税务知识。这给了我机会。从2007年刚进税务局时我就从零开始学习业务知识,并在此后几年参加的税务系统业务考试中取得了全市排名前几位的成绩。人总要怀揣梦想,我坚信只要再潜心钻研税务业务十年,我一定会成为全市乃至全省的税收业务专家。
但很快,我的专家之路就戛然而止了——有个人闯进了我的生活,她就是我未来的妻子。
爱情和婚姻会给人带来意想不到的变化。2011年我结了婚,妻子在成都的一个区县工作,这让我们刚结婚就面临两地分居的窘境。次年妻子怀孕,我每天不得不在下班后赶最后一班客车到成都,再转车到租房处陪她。第二天早上5点,我又得摸黑赶回县城上班。妻子说我就像是一个采花大盗,天黑以后进她的屋,天亮之前又悄无声息地溜出门。
长期的奔波让我疲惫不堪。一天早上,我走出出租屋,穿过一条小巷,冬天刺骨的寒风刮向我的脸颊。我看到路旁一户人家的灯亮了,里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看来里面住的也是一对年轻夫妻。我听到那个妻子叫老公起来抱一下孩子,老公爽快答应,起床抱起孩子逗笑起来。
我突然鼻子一酸,心想:等我的妻子生了孩子,我还要这样每天赶路吗?我能每天陪孩子吗?
妻子曾几次问我为什么不考成都的公务员,我都以“太难了”,“我要成为名震全国的税务专家”为由拒绝了。但那一刻,我决定要考成都的公务员,无论多难。即使我已经三十岁,考试能力明显下降,即使成都的公考竞争难度已经远超几年前。
很多事情看着难,但只要迈出第一步,狠狠逼自己一把,之前想象的重重障碍都会烟消云散。2013年,我考上了。到了年底,赵鹏也从沿海城市回到成都,我们见了一面,他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那时,赵鹏正和妻子谈离婚。他长期在外地跑销售,妻子留在成都照顾女儿,两人聚少离多,感情渐渐变淡。离婚时,赵鹏唯一割舍不下的是四岁的女儿,可我们老家有句俗话:“宁愿跟当乞丐的妈,也不跟当官的爹。”再加上女儿从小一直由妻子带着,岳父家的经济条件又比他好得多,妻子提出要女儿的抚养权,赵鹏便同意了。
婚后几年,赵鹏把工资卡放在妻子那里,自己没有什么存款。考虑到女儿未来的生活,他又将夫妻两人在成都买的房子过户给了前妻。他算是净身出户,又回到大学刚毕业时的起点。
那段时间赵鹏心灰意冷,辞了工作。我给他打电话,他说在青城山,我吓了一跳,说:“你千万别跳悬崖,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他说他只是在逛山中的寺庙。我说:“你千万别做和尚,做和尚就吃不了肉了。”他说他只是在拜佛上香。我问他:“你不想成为世界上最凶的推销员了?”赵鹏说他看透了,干销售是很挣钱,但得拿自己的家庭、身体和时间去交换。这几年他东奔西跑,陪客户喝酒熬夜,一年难得见到妻女几次。挣再多钱,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赵鹏离婚的事,就在这个关口,张伯母生了一场大病,严重脑梗。老家的医院没治好,赵鹏急匆匆赶回,立即开车载母亲到华西医院挂专家号。一个月后,张伯母病情稳定了,但此后生活无法自理。一次,赵鹏在医院的病床边给母亲喂粥,她突然说:“儿啊,妈几年前反对你和王霞在一起,妈错了。”
母子的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我问赵鹏恨他妈不?赵鹏说:“小时候,我每回犯了错,妈也就是念叨我几句,可每次过不了半个钟头,她就开始后悔,觉得不该骂我,我在边上悄悄看到起,心头那股子气一下子就没得了。你想哈,父母这辈子啥子都能包容我们娃儿,我们做娃儿的,又咋个忍心揪到父母偶尔犯的那点儿错不放呢?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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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鹏的父母觉得在成都开销太大,坚持要回老家养病。赵鹏也要跟着回去,以便照顾母亲。父亲说他一个人照顾就够了,让赵鹏留在成都好好工作。其实赵鹏早已没有工作了,他没告诉父母。
赵鹏的父亲退休了,但他自己身体也不好,长期一个人照顾病人肯定吃不消。家里的经济状况又请不起一个保姆,赵鹏担心要是父亲也累出了病,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看来,他必须回老家了。
临走前,赵鹏找我告别。
又是一个冬天,我们在我租住的小区院子里散步,金黄的树叶一片片落下。赵鹏说他想好了,等回到老家,他白天照顾母亲,晚上父亲替换他,他再抓紧时间跑滴滴挣钱。我想起那段时间全省正在公招,犹豫再三,还是说道:“要不你考老家的公务员吧,考上了你可以白天上班,晚上照顾你妈。”
这几年,我三番两次劝赵鹏考公,都被他找理由婉拒了。但这次,赵鹏说两个月前他从公司辞职时就决定要考公了。他报考了老家的公务员,而且早已在复习了。最近,他还考了成都高新区的一个事业单位,通过了笔试,但面试时被刷了。
我很惊讶,高新区是成都经济最强的区,也是最难考的一个区:“我当年考成都时,高新区想都不敢想,你居然进入了面试。这充分证明了你的公考能力,你要不缓一缓,不要急着考回老家,试试考成都呢?”
“那万一考不上成都呢?”他叹了口气,“我等不及了。”
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2006年,我也是因为等不及了,才在偏远的小县城待了六年。赵鹏现在的境遇,不是和我当年一样吗?甚至比我当年还要残酷。我为赵鹏感到惋惜,他靠着努力读书离开家乡,好不容易在省城扎根,而今兜兜转转,又要回老家去了。但我无力劝他。人在逆境时,很难客观冷静地选择道路。
2013年冬天,赵鹏毫无悬念地考上了老家的公务员。在父子俩的精心照料下,张伯母竟然站了起来,生活也一步一步地能自理了。赵鹏每月工资不多,还要按时支付女儿的生活费,日子过得捉襟见肘。但他觉得,自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心安,他终于明白了孔子的那句话:父母在,不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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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赵鹏被派到大山里的一个村当驻村干部。与十年前相比,我和赵鹏完成了“角色互换”。我在成都闹哄哄的地铁上给他打电话,他正穿着一双沾满泥巴的筒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稀巴烂的山路上,信号断断续续,跟拉风箱似的“呲呲啦啦”地响。我扯起嗓子,对着手机大喊:“兄弟,你成家没得嘛?要是还单着,我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噻!你是不晓得,成都这美女多得像下饺子一样,根本看不过来,就这会儿,地铁里头都挤满了美女!”
我这边喊得起劲,一抬头,才发现周围乘客都齐刷刷地朝我投来怪怪的眼神。我这才回过神,哎呀,刚刚声音吼得太大,跟个高音喇叭似的,周围的人怕是都以为我在发神经。
赵鹏在电话里说:“兄弟,你莫介绍咯,你想嘛,我现在窝在这山里头,一身泥巴味儿,我怕成都的美女看不上。兄弟,跟你说个正事儿,咱们村里乡亲们种的土豆那叫一个巴适,软糯饱满,咬一口,面得很。你能不能招呼你那些朋友、同事都来买点嘛!我给你打包票,这价格绝对是前所未有的实惠,买一斤土豆,我还送一斤红苕。”
我说:“你当了公务员还是离不开销售这个老本行啊。”
后来我回老家,和赵鹏一起登上城东的山头。在一个路口,望着郁郁葱葱的树林,赵鹏回忆起十多年前在这里第一次遇见王霞时的情景,恍如隔世。他已不再伤感,只感谢上天让他在最好的年纪遇到最爱的人,让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五年。
我说:“你咋个跟个老头儿似的咯?你这人生才走了一半都不到,咋就晓得后头没得更巴适、更安逸的日子?”
这次我说对了。本不想再步入爱情的赵鹏,后来在老家偶然认识了一个90后的小姑娘。姑娘小他将近十岁,在一所中学当老师。三十多岁的赵鹏经历了人生的大喜大悲之后,给人一种沧桑、稳重、成熟之感。可能小姑娘也是这么觉得的,居然主动约他。赵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妹儿,你怕还没比我女儿大好多哟,就不怕我骗你哦?”
小姑娘也是个爽快人,回道:“哪个怕哪个嘛?”
两人斗嘴,让赵鹏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二十出头的青春岁月。
和小姑娘正式交往前,赵鹏回家征求母亲的意见。张伯母说:“儿啊,你喜欢的就是妈喜欢的。”后来赵鹏和那个姑娘结了婚,又生了一个女儿。
2024年,我回了一趟老家,给父亲的坟上完香,又得赶回成都上班。老家已通了动车,赵鹏开车送我到车站。分别前,我说我羡慕他的生活,他觉得我在说客套话。其实,我说的是实话。我在成都生活,每月的收入大部分拿去还了房贷,每天上下班要花去两个小时。每晚睡在自己的房中,我思念着故乡的一草一木。
说不清楚到底是赵鹏幸福还是我幸福。但有一点我们都认同,那就是感激所处的这个时代。我们当年努力读书,考上省城的本科大学,后来又考上公务员,是考试改变了我们的命运。虽然有一些不如意,但好在我们都抓住了机会。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